这就是大明二百多年精英的起启之路。
范进入内时，也是明显看到高台上蔡府尊的目光关注过来。
此时范进的情绪已经平复，入内时向蔡府尊从容拱手。
然后入得号棚，做好一切准备工作。
府试开始了。
第五十一章 请老师赐字
随着几通鼓响，考题出来。
还是由一个礼科的书吏，高举着高脚牌，上面就是这一次要考的两道题。
一道是：“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出自孟子。
另一道是：“君子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人者，未之有也”，出自大学。
两道题，对范进来说都是相当简单。
而且出题者蔡府尊也是堂皇大气。
有的府尊，县尊出题，由于自身学问不扎实。
只能出偏题，小题。
为难考生，这样凸显考生的水平，这些官员就容易看的出水准高低，取或不取，都容易鉴别出来。
但这样的考法，对一些家里藏书不多，或是从小接受不了私人精英教育的平民考生来说，委实是不太公平。
蔡府尊不愧是洪武二十四年进士，对自己的阅文水准具有相当的自信。
出的题堂皇大气，不是那些怪题，偏题。
对范进来说，出题是无所谓，但这种堂皇大气的出题更能显现实力。
文以载道的状态下。
每一字，一句，都无需雕琢修改。
均是符合圣人至道。
下笔之时，似有“道”的体现，整篇文章将成时，笔下竟似有浩然正气。
第一题不到正午就完成。
范进也不愿过于惊世骇俗。
于是从容打开食盒。
虾饺，烧麦，尽数下肚。
食得一饱之后，才又继续答题。
还未到申时，两篇都已经成篇。
这时也不必刻意低调。
范进起身，直抵高台，对蔡府尊躬身一礼，然后便是呈上自己的考卷。
蔡祯先不看，笑道：“今晨之事，当传颂一时，范进，本官要取你为府案首，只是尚有一条件，你需答应。”
以出题风格看人，眼前这位知府，是学问扎实，为人厚道，且精明自信的性格。
从眼下谈话的风格也看的出来，并没有为难刁难之意。
应该是戏谑之语，或是表达亲近之意。
范进躬身道：“请府尊大人明示。”
“你有字否？”
“回府尊大人，尚未取字。”
“哈哈，好的很……你的字我来取，怎么样？”
这就是极度亲近的表示了。
蔡府尊取中范进后，范进就算是他的半个门生。
也可算半个房师。
读书人从开蒙到中进士，一路上老师是不少的。
从蒙师，塾师，业师，再到房师，座师，这是一个一路向上的过程。
而举人，进士之后，对蒙师，塾师，业师，这三种老师，实在是敬意有限。
所谓天地君亲师，师道尊严有时候还大过君父。
最少在大明是如此。
敢骂皇帝的不少，敢骂宰相的更多。
但敢骂自己座师的，终大明近三百年时间，只有张居正的两个学生有这么牛逼的表现。
张居正当时不想夺情，举朝反对，奏章和辱骂声极多。
但都没有他两个学生上疏反对，并且对张居正口出恶语叫张居正来的痛苦。
眼前的蔡府尊，就是打算做范进的正经座师了。
“此子非池中之物，值得栽培。”
“我蛰居岭南，一时难得回朝，不如安心在岭南多栽培几个人才。”
“皇上老病，此时露些破绽，因小事受些弹劾，反是好事，此时若回朝风险太大。黄观屡次提起他在皇太孙面前奏请调我回京，此事绝不能答应。”
相面知心的状态下，范进也是知道了这位府尊的真实想法。
对某个考生有偏好，直接点府案首，这是知府的权责之内。
但当众再收考生为门生。
这就有些违规。
御史风闻奏事，可能会弹劾蔡府尊。
蔡府尊的好友，洪武二十四年的状元，现为侍郎的黄观，在皇太孙面前力请调蔡知府回大明京师任官。
但蔡知府认为，朱元璋现在时日无多，京师会有难以预测的变故。
不如安心在广州当知府，静待时局变化为好。
这观心观下来……
范进内心无比震撼！
眼前这官场老油条，看事情和分析局面，居然是如此的精准？
洪武和建文到永乐这几年的朝代更迭，不知道有多少人陷在坑里，不仅毁了自己的官职，连性命也没保住。
甚至连累家族，师长，朋友，甚至邻居被族诛。
蔡府尊选择远离漩涡在广州为官，简直是正确到不能再正确的选择了！
“学生请老师赐字。”
既然知道眼前是精明无比的老狐狸，将来估计不会倒霉，范进也就长揖躬身，请对方赐字。
“好，汝字便为文进。”
“谢老师。”
两人相视一眼，老狐狸和小狐狸都笑将起来。
第五十二章 很好的变化
给范进赐了字，确定师生名份。
虽不是最重要的座师，但两人关系此后也是牢不可破。
蔡府尊心情大好，开始看范进的两篇文章。
一看之下，面色先是一惊。
接着就是凝重。
最终是发生沉重的叹息和感慨声。
蔡府尊对范进道：“文进，你的文字已经毫无瑕疵，无可挑剔。文章更是有微言大义，近乎入道了。此两篇文章，足够流传于世，却只是用来确定你童生的身份，叫本官来点你的案首，本官内心惴惴不安……感觉不配啊。”
范进微笑道：“老师说笑了。”
两篇文章，都是在文以载道的状态下写出来的。
确实是近乎于“道”。
观看的人会有一种感觉，范进的文章不是范进所写，似乎就是在写夫子们的真实想法。
就是夫子们在论述，讲解，在回答题目中的疑问。
这个状态，真的是相当妖孽。
目下有神，心有灵犀，加上笔下千言，最终文以载道。
不论是笔法，技巧，述道入圣，范进的文章已经无可挑剔。
距离一代文宗的最终状态，也就是差最后一步。
迈过去，便是文宗在世。
“字也是难得的精品，虽是馆阁体小楷，然字字有灵光，机锋出挑，别具一格……”
蔡府尊脸上写满了喜爱两个字，索性将这两篇文章轻轻一叠，装入自己的大袖之中。
一旁也是有府同知，通判，早就站在府尊身后观看，也是一脸敬服。
还有幕僚师爷，都是满脸喜欢的样子。
众人见蔡府尊公然假公济私，贪污了两份可以传世的考卷，一时间顾不得身份地位，居然都是怒目相视。
蔡府尊相当得意，哈哈一笑，在范进名上点了一点，大笑道：“好了，范进为此次府试案首，就这么定了！”
“学生谢过府尊大人。”
“嗯。”蔡祯坦然受了范进这一礼，笑道：“府学会将你的成绩登记在案，今天开始，你便是童生了。我看你的文章已经无可挑剔，下个月大宗师到府城主持道试，你必定过关，到时候白袍换青衫，本官要提前恭喜你。”
“府尊大人似乎把话说太满了……”范进苦笑起来。
府尊大人，不要给我立ＦＬＡＧ啊！
“不满，不满。”
蔡祯抚须微笑，很为自己这一次果断出手抢下一个人才而感觉高兴。
要知道自己做决定是在看考卷之前。
看了范进考卷之后，他内心已经没有丝毫疑虑，只有对自己决断的高兴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