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案首居然被一个名声不显的寒门士子所夺，南海张家灰头土脸，而眼前亲眼得见范进。
很多人的第一感觉便是：此人得案首，理所应当！
第四十八章 读书人不好动拳头
虽口出狂放之语，但眼前范进面露微笑，令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并不感觉是那种不知礼，满身傲气的狂生。
相貌，气质，更是毫无瑕疵，令人有眼前一亮之感。
最出奇的是两眼犹如深潭，不知道隐藏多少隐秘，又有着玄奥神秘之感，令人一见就悚然不敢冒犯。
这种君子之风和玄奇之态并存于一个人身上，却又并不违和，真是令人啧啧称奇。
张师陆先是惊，接着便是怒，顾不得一切的反驳道：“所谓县案首，未必就是名副其实！”
范进笑道：“是不是名副其实，我想张兄你说的不算，毕竟张兄在我眼里，就是标准的不学无术之徒。”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
范进口出狂放，应该是和这位南海张师陆有关。
南海张家，广东有名的士绅大族。
范过不过寻常的平民小户出身。
可以说范进此举是拿鸡蛋碰石头……
其中必有隐情。
一个广东左卫的军户士子朗声道：“两位兄台如此当众争执，实在没甚意思。不如似俺军户之家出身的，真要有什么过不去的，只须拿拳头厮打便是，谁的拳头大，谁便有道理。”
众人都轰笑起来。
张师陆用狠厉的眼光看向范进。
范进却是淡然一笑，背手而立……
张师陆偏是不敢上前。
众人中自有偏向张师陆的，当下反驳道：“我辈读书人，哪能用拳头决高低上下，岂不有辱斯文？不如由张世兄出题一道，范兄当众破题成文，岂不就是高下立判了？”
这人完全是在弄鬼。
张师陆岂不是立于不败之地？
四周已经有人窃窃私语，显然是这样的比法不公，明眼人都一眼看的出来。
范进却不以为意，笑道：“请南海考生张师陆向南海县案首范进出题……”
一语既出，四周又复大笑。
若范进见人便说自己是县案首，语气骄横，哪怕你是道案首，一样不会有人理睬。
眼前这事，明显是范进与南海张师陆之间的私怨。
张师陆自诩家世高贵，骄横之态相当明显，而范进的风姿仪态令人一见而折服，两人虽然未明言结怨经过，但在场的人，都是感觉寻衅者总不至于是平民小户出身的范进……
张师陆又羞又愤，但被范进逼近墙角，同来好友已经尽量帮他，若是连出题都不敢，也就坐实了范进说自己不学无术是真。
当着几千士子和闲杂人等。
几天内就能传遍半个广东。
回家之后怕是能被祖父传家法打死……
“好，那我就出题！”张师陆看看天色，狞笑道：“不过你要在两刻之内破题承题成文束股，若不能，这一场就不能赌了，你进考场迟到是无所谓，我张某不能耽搁过千士子进场赶考。”
众人也是醒悟过来。
很快就要开龙门了，龙门一开就得叫好搜检入场，耽搁不得……
自己功名大事在前，哪怕最喜欢看热闹，或是生性公正的，这时也说不出叫范进可以慢慢作文的公道话了。
范进洒然一笑，道：“无所谓，你出题，我就可以开始。”
此语一出，四周嗡嗡声大起。
“真是狂生啊。”
“看他模样，却不象是性格如此狂放怪诞。”
“真是人不可貌相。”
吴四喜看看四周，哪怕年龄比范进还大几岁，此时都是忍不住慌了。
这四周大量的考生士子，其中不乏官绅家族出身的。
此时多半是脸上露出不以为然之色。
题目出来，从明白题目意思，联系上下文，然后开始破题，成文，收束，下笔成文，一篇八股，做的快的也得一个多时辰。
做的慢的，得两个时辰以上。
乡试时，四书题得考一天。
五经题再考一天。
然后策论题再考一天。
一场乡试，考足三天。
考完之后真的是人不象人，鬼不似鬼。
眼前这位，居然号称能闻题作文。
这真的是藐视天下读书人了。
“好，这话是你自己说的。”
张师陆哈哈一笑，略一思忖，便是出题道：“虽曰未学！”
吕四喜也识几个字，受过村塾启蒙。
但想破了脑袋，也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范进笑了笑，说道：“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此题是截上题，张生，你不厚道啊。”
洪武年间，还不太流行截搭题，什么上搭，下搭，混搭，无情搭，有情搭……无情搭最乱来，随便截取四书中的两句话，联为一题，出题者都不能明确题意，考生也就只能乱答。
而张师陆出的是截上题，在这个时代，很难很难。
第四十九章 文以载道
眼看范进皱眉。
张师陆吁了口气。
不得不说，屡次在范进这里吃亏，张师陆也是真的怕了怕了。
多次设计范进，最终吃亏的都是自己。
这滋味委实难受。
眼看出题难住了范进，张师陆终于是松了口气。
四周的人也是在窃窃私语，都是觉得张师陆太不厚道。
要求时间短。
然后还出截搭题。
这南海官绅世家的脸面，也是快叫这位张师陆给丢光了。
张师陆此时哪还顾的上这些？
能把范进难倒才是真的。
眼看范进还在皱眉，张师陆得意一笑，沉声道：“范进，做啊？时间可是不等人的……”
“我已经破题了。”
范进一语，如似惊雷。
劈的张师陆外焦里嫩。
范进踱到人群正中……
无数人的目光盯着他。
甚至那些在龙门附近的礼科令吏，典吏，书吏，还有三班衙役们，都是忍不住往这边靠拢过来……
龙门未开，眼前有这么一场别开生面的大热闹。
实在是叫他们忍不住要凑近了观看……
贡院内的高台上，蔡尊府也是已经就位。
外间嘈杂也是听到了。
听说范进与张师陆打赌之事，蔡祯摇头一笑，心道：“魏生拉拢的这个范进，着实是个妙人。他没有到我府上投刺求见，但对府案首也不想轻易放弃……对张世兄正好是仇深怨重，此前都是张家主动出手，这一次范进借张世兄来扬名，也是相当合适的做法，事后也不会有人觉得范进狂妄不得体……嗯，魏生的眼光果然是不错，此子值得拉拢一番。另外，此子敢于当众应下挑战，显然是对自己的制艺水准有极强的信心，确实是个罕见的人才啊。”
“等会……”蔡祯思绪转到此处，突然醒悟过来。
若范进能战胜张师陆，门外诸多考生见了。
也是一种无形的潜在的压力。
自己这个府尊是顺应民意，顺理成章的取范进这个县案首为府案首，还是要黑箱操作，另选他人？
“这狂生，连我都谋算在内了！”
蔡祯并未生气，擅用一切可利用的条件并不是过错。
何况范进的底蕴还是八股制艺，若不能胜出，一切都是空谈！
……
范进此时已经朗声道：“虽曰未学贤者论学，必归之尽伦者焉。”
这是破题。
很精巧得当，没有瑕疵。
在场诸生，纷纷点头……
离远一些的，知道事情经过，但不知道范进破题如何，急的抓耳挠腮。
于是龙门附近的数十诸生开始传诵，声音也逐渐变大。
中间的考生开始大声复述。
外围的考生和伴当，侍读，长随们，也是跟着一起大声复述。
声如滚雷，震醒了沉睡中的广州城。
远处灯火次第点亮。
很多人推窗出门，秉烛出门，打听出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