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是，是某的错，一会当浮一大白，向范小兄弟和魏年兄陪罪。”
范进洒然一笑。
看来魏文谦拿出自己的诗作，替自己扬名，其间未必没有遭遇怀疑。
毕竟一个连童生都不是的少年人。
能做出那样大巧不工，看似平淡古拙，却是毫无瑕疵，毫无烟火气的山居诗，着实也是令人怀疑啊。
如今自己有多层状态加持。
气质远非当日吴下阿蒙。
一见之后，众人释疑。
气质这东西，说着玄，但就是事实上存在。
魏文谦这时已经一一介绍了。
认错的那位名叫李宁，也是南海知名的才子，十五岁中秀才，乡试一次落第，但很多人认为，下一科这位必中，而且多半能连捷进士。
范进也是以相面之法，观看这个李宁。
嗯，文气郁郁，神采内敛，丝毫无烟火气。
就算下科不中，科场得意也是指日间事。
其内心活动，也是光风霁月，坦荡从容，想什么，就说什么。
魏文谦也是如此。
这倒是使范进对这个时代的读书人，高看了一眼。
回想起儒林外史范进中举的那个时期。
大明的读书人，似乎是集庸俗，贪婪，迂腐，无知为一体。
寥寥无几的几个杰出之士，毫无例外是唾弃科举。
好在现在是洪武末，距离士风堕落还有三四十年的光景。
而大明，也是从范进中举的那个时期，开始逐渐走向衰败了。
“这位是林县尊，范兄弟赶紧过来拜见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从屋中踱步出来，身形瘦弱，相貌平平无奇，只是脸上满是威严之色。
原来是县令大人到了。
范进知道这位林县尊是洪武二十七年进士，福建宁德县人，考在三甲中下游的水准。虽是榜下即用，但分发是在广东南海这样的偏鄙地方，仕途有些黯淡。
怪不得眼神里有些愁苦。
而且不光是如此。
林县尊还是想做一番事业的。
只是南安的大乡绅们都没有主动出来支持林县尊，使得林县尊颇有束手束脚之感。
至于范进为何知道这些……
有些是大伯父得闲吹牛，透露的县里高层的动向。
有些资料就是在缙绅录上看到的。
这个时代，秀才有同年录。
举人也有鹿鸣录。
进士更是有名录，还会在礼部刻碑。
眼看范进要上来跪拜，林县尊拂袖道：“这是文会，岂能如此有辱斯文，范进不必跪。”
“多谢县尊。”
范进还是长揖一礼，极为恭谨。
魏文卿等人是不必跪的，生员才有这种特权。
否则便是当了六房班首，县内豪商，有权有钱，但见了县官，一样得跪下。
林县尊也是看范进气质出众，表现不俗，加上要卖魏文卿等人一个面子，特意叫范进免礼。
“县尊的话极是。”
有人这时插话道：“既然是文会，何以将这衣衫褴褛又无功名的村夫给放进来？魏年兄，恕我无礼直言了。”
魏文卿眉头紧皱，脸上显露不满之色。
但也没有办法出言斥责。
说话的是张师陆，张怀远的嫡孙，也是秀才，这一次文会他是不请自来。
一来就是对自己请的客人出口恶语。
实在有些过份了。
范进看了看张师陆。
比自己大几岁年龄，身量中等，相貌普通，气质有些阴狠。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也是充满恶意。
“这小子不给我祖父面子，不来我倦勤书院，真真是该死！”
“魏家替这小子扬名，请县尊来参加文会，就是替这小子瞄准了县案首的位子。抢我功名，断我前程？我同他不死不休！”
“先在这里表明态度，令县尊有所忌惮，过一阵的县试，看县尊怎么取这个范进为案首？我张家是南海第一等的大乡绅，县尊不会这一点也考虑不到！”
“当面损他骂他，叫他斯文扫地！他敢还嘴不成？要是敢和我对骂，直接叫长随进来叉出去打一顿，这小子赋诗得的一点文名，也就被扫在地底，连魏家的脸面都荡然无存。”
第二十二章 争的是县案首
范进看着张师陆，听到对方狠毒无比的心声，脸色不变，眼底深处，也是慢慢冷了下来。
现在范进明白了。
怪不得倦勤书院用堂兄来威胁自己。
看来叫自己到书院去也是不怀好意。
张家是盯上了县案首的这个位置。
要杜绝一切可能的变数。
范进以诗扬名，在南海和广东的文人圈子已经小有名气。
魏家文会，又请县尊当场。
范进赋诗一首，名声巩固。
县尊到时候取范进为县试案首，也就是第一名，顺理成章的事。
而科考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县案首必过府试。
只要拿到了县案首，童生就是板上钉钉了。
怪不得张师陆不顾体面，当着县尊的面强压自己。
用张家的权势直接强势出面打压范进。
为的就是这个县案首的名额。
这一次县试，看来张师陆也是志在必得了。
但……
这么阴狠吗张师陆？
怪不得到高要县的时候，你教汤奉把牛肉堆在枷上，把人活活枷死了。
你当官时，也是用这种狠毒手段，害死过不少人吧？
你来针对我，坏我功名，毁我前程？
你确定要和我不死不休？
……
魏文卿虽不惧张家和张师陆，但也不好当面与张师陆争执翻脸。
但也不能叫张师陆羞辱自己的客人。
当下皱眉道：“张世兄有些过了……”
张师陆冷笑道：“此处号称文会，谈笑皆鸿儒，往来无白丁，便是在下尚无功名，也是师出名门，这范进不过一少年村夫，凭一首诗就能参与，岂不是拉低了这个文会？何况他那首诗，是不是他自己做的，尚且存疑呢。”
李宁出面打圆场道：“既然张世兄有怀疑，不如叫范进当场吟诗赋词一首，题目可以由张世兄来定，这样公平否？”
魏文谦有些犹豫，事起仓促，加上少年意气，万一范进做出来的诗词水准不佳，不光是范进丢脸，魏家的脸面也保不住了。
看一眼范进，魏文谦只见范进微笑着点头。
魏文谦心中一定，略感放心。
张师陆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一时犹豫起来。
按张师陆和祖父商量后的打算，是强迫范进到倦勤书院。
然后软禁起来，就说打磨范进的学问，不准其参加这一次的县试。
张家在县尊那里略加活动，对县尊表示有限度的支持。
这个县案首也就到手了。
其实张师陆原本也有一定的才学，名气也不小。
加上张家这一次势在必得。
这个县案首原本是很有把握。
但杀出来一个范进就是个未知的变数……
其实范进压根没考虑过这些盘外的招数，他就是一心想着自己老老实实的过县试和府试就好。
但张家和张师陆不敢冒险，反正以他们的权势地位，按住范进还不是跟捻个臭虫一样？
现在难题摆在张师陆面前，若这小子有真材实学，这一次反而是替范进再次扬名了……
反派也是有智商的，并非无脑之辈。
但林县尊对张师陆的无礼也有些意见，发话道：“既然如此，就叫范进吟诗一首，张世兄，你肯出题吗？”
意思很明显。
张师陆不出题，就由范进自作一首了。
张师陆如何肯，冷笑一声，对范进道：“那就以褴褛青袍为题，不限诗词格律，请吧。”
在场的人都是一皱眉。
张师陆这样太不给人脸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