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一章 钦州盗
人群之中,有个身高长大的汉子,身边并无家人老幼,只有另外几个汉子紧紧追随。
到登记姓名,籍贯,三代时,那汉子皱眉而答道:“广西钦州人,姓阮名瑶,三代,俺自己也不记得了,怎么报?”
“你爹叫啥名也不记得?”
“不记得,从小孤儿,村里也无宗族,说是外来的,村人帮着养大。钦州禁海,俺们村子都焚毁了,村人星散,俺们几个同村的,流落到广东这边来打渔,这边也禁海了,他娘的,只能当流民了。”
类似这样的话,登记的人也不知道听过多少次了。
都差不多。
广东和广西是统称两广,其实两省不少地方习俗和语言不通,但这汉子来的钦州,还有后世的北海,防城港等地都是一体,也都是近海港口地方,以出海通商贸易和打渔为生。
广西有不少地方,也是说白话,和粤语相通。
并不都是表哥我来了窝那个调调。
两广,还有福建,浙江,其中闽浙在元末时属方国珍所有,海上势力庞大。
禁海之后,当地百姓并不服气,逃上大海造反者甚众。
导致禁海令越发严格,殃及池鱼,明初的海盗之患,委实不轻。
眼前的这个阮瑶,如果不是有范进的流民大营,此人会带着生死相托的兄弟回到钦州,回到茫茫大海之上,并且在海上开避多个海盗为基地。
从明初洪武年间,阮瑶造反,营造海上势力,多次被剿灭后,余众还是不改初衷,持续反抗官府,绝不招安。
神奇的就是,从明初洪武造反为海盗,永乐年间被剿灭一次,到明中期倭寇海盗大股出现,钦州海盗又声威复振。
然后从明中期到大明后期,海盗之患不绝,钦州海盗没有搞大规模,但也一直不曾归顺过官府,不受招安,成为世代相传的信条。
这支海盗,一直到康熙二十九年才被全数剿灭,存在的时间比大明王朝还要久远。
简直是神了。
现在历史出现了变化,阮瑶和他的伙伴们没有回钦州,而是听闻了范家招人安顿之后,和一群广西流落过来的乡亲,一并来到这流民大营。
他们已经打定了主意,若是范家这里欺骗众人,就直接在这里烧杀抢掠一番,反正要当海盗了,在哪干不是干?
只是入营前后,阮已经发觉了四周持刀枪巡逻的护卫。
神色警惕,身形精壮,不是那种虚胖或瘦弱的体态,就是长期打熬身体,锻炼力气,练习刀枪,每天都在交手打磨战技才有的那种精兵的状态。
一部三百人左右的护卫在流民大营四周,还有几十个骑马的来回送信,巡逻。
沿着大营十来里地方,到处都有耸立的箭楼和望楼,都有人员戒备守卫。
官道对面沿着一条汇入珠江的河流,十来里长的高大院墙矗立着,也有箭楼望楼,还有守备的人员持着刀枪在来回走动着。
这样的警备水准,还有护卫的精锐程度,已经是不在一般的官兵之下。
阮瑶眼神里顿时就有警惕之色。
从沿途施粥站的建立,对流民的帮助还有背景的调查,还有沿途和流民大营的护卫,包括施粥和医药的配给都是做的井井有条,令人感觉安心。
就是一种很有秩序,事事有人过问,自己只要听安排就好的安心感。
阮瑶也算是枭雄一个,在明初海盗中算是方国珍旧部余孽中的一员。
哪怕大明再好,阮瑶其实也能挑出毛病来。
就象苏州松江一带的士绅富户,不可能对朱明王朝有多强的认同感。
他们认同的是张士诚,张王对士绅阶层相当照顾,因为张士诚也是世族出身,全家都是大盐商和私盐贩子。
老朱击败张士诚后,震怒于当地各阶层对张士诚的效忠,对苏松一带加征重赋。
苏州一府,最高峰时承担了大明十分之一的赋税!
要知道,大明好几百个府,两千个县,苏州一府就能到十分之一,可想而知赋税负担有多么沉重了。
这是一种战争失败之后的惩罚,没有道理可言。
闽浙广东的海禁,也是如此。
失败了,抱怨也是无用,只能忍受。
实在不甘的话,那就转为海盗,终生与大朝对抗好了。
阮瑶原本就是打的反抗对底的主张。
但在范家庄这里,信心有些动摇。
朝廷的一个翰林就能经营出如此的庄园和大营,法度森严,气象万千。
原本还算有些信心,现在如积雪遇烈日,荡然无存。
在门前被盘问过一番,然后随着大流进入营区内。
这时又开了眼界,棚区纵七竖八,如同一个个棋盘上的方格,被一条条沟渠和道路给隔离了开来。
饮用水是打的井水,而生活污水则是用沟渠排掉,也能防止突然下暴雨,不至于营区一片泥污。
另外就是每个三千人左右的棚区,棚区前是厨房和食堂,棚区后是五谷轮回之地,隔离开相距几百步远。
各棚区不能随意乱窜,以防疫病。
每个棚区都有几个医生负责看病,一群助手负责熬药。
生病的不分男女老幼,送到病区统一照顾,免得疫病流通传播。
一切都是想的极为周到,还有左右两大棚区,密封好了,内有洗澡用的大池,可以清洗干净几。
每人发一身单薄的布袍,配裤子,里衬。
现在天热,但就算一匹布做好几身衣袍,这一下几万人的开销也不小,光是制衣这一块就得好几千贯钱了。
衣袍是附近几个县加上广州府城,动员了几百裁缝连夜赶制。
范进倒不是一心想要多花这钱,只是现在是初夏时节,流民中患病的不少,洗浴更衣,旧衣烧掉,尽可能的扑杀病毒细菌,虽然花钱,总比雇更多的医生,花钱买更多的药材要节省的多了。
阮瑶十来人一起入营,半个时辰不到,出洗浴区时每人一身新袍子,裁剪的相当合体,袖口紧束,原本长到下摆的袍角缩到腰下,配上半截裤子和新打的草鞋,束上腰带,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第二百五十二章 大营内
这时阮瑶才注意到,每个护卫士兵的穿着打扮和自己相差不多。
都是半截灰袍,有些象短褐,但比短褐还要短一些。
短褐原本就是普通人的衣袍,窄袖,短腰身,配腰带,裤子,做活方便。
不是所有汉人都有资格宽袍大袖,只有那些袖手谈心性的士大夫们,生员相公们,这些人才有资格宽袍大袖,坐而论道。
普通人的打扮和后世肯定不同,但也没那么夸张。
短褐多半就是灰色和原白色,讲究一些的,手头宽裕些的就会买印染过的蓝布做短褐衣衫。
短袍,冬天长裤,夏天也有截断的布制的及膝的短裤,另外就是布鞋,草鞋,加上一根束腰的腰带,这样不耽搁做活。
穷人的衣袍就是当家一宝,别看这些人身上的衣袍都穿的破烂了,甚至看不到原色,或是补丁摞补丁。
拿到当铺,好歹能换几顿饭吃,关键时就能救自己一命。
也一样有穷人刚宽裕点,可是舍不得做新衣袍,也就是到当铺买293旧衣服,浆洗一下,不是一样的能穿?
所有人都没想到,刚到流民大营,直接安排洗浴,再换一身新衣。
一次入营几千人,还是井井有条,丝毫不乱。
范进是调了工坊的几十个工头配合一千多人手打杂,多日下来,一切流程都很熟悉,安置新来之人也是丝毫不乱。
这一切,却是叫阮瑶等人,大开眼界。
更衣完毕,便是有人下发腰牌,每人一个。
有家有口的和光棍汉,一个是白牌,一个是红牌。
接着便是有人来登记了。
愿意做工的,等候分配。
会给活做,但不一定留在此地,家人可以安排在范家庄附近居住安顿,但做工的男子,可能在范家庄,也可能回东莞,香山一带。
白牌上,也是视登记人的情形来登记。
有干过泥瓦匠,铁匠,木匠的,就是登记一个“匠”字,休整几天后就要接受培训。
培训期间,每月五斗粮,再配二百文钱的盐菜钱。
这个待遇,相当优裕,另那些登记为匠的流民相当满意。
没有特长的,就是登记一个“工”字,每月三斗粮,盐菜钱一百文。
还有就是赶过大车的,给“车”牌,待遇和“工”一样。
如果是水手,海盗出身,但不愿当兵和上船的,和工人等同。
若是愿意再回海上的,则是和匠人同等,盐菜钱还加了五十文。
若是曾经在广州船场做过活计的,待遇则是八斗粮,三百钱,哪怕年过半百或是花甲老人,也是被当成宝贝一样供奉起来。
八斗粮一百斤了,就算是一大家子吃也差不多够了。
加上还有三百钱,实在不够还能买些糙米黑豆掺着吃,也准定够了。
这还是培训期的待遇,培训期三个月,合格之后签正式的合约,到时候就不发粮,直接发钱,最少的起步也是一贯钱一个月。
匠人,水手,船工,都是一山比一山高的高薪饷高待遇。
除此之外,就还有“吏”和“书”两个牌。
读书识字的,待遇和匠人相同,发给“书”字白牌,用来当文吏,眼前这几十张登记的桌子,其中有不少就是原本流民中识字的,确定之后就是书吏,月俸和匠人相同,比船工水手还要稍逊一筹。
倒是有人不服气过,说是读书人理应被厚待些。
范进只当其是放屁,丝毫不理。
爱干干,不干滚。
就识一千几百字,能读几本书,就敢装酸丁?
好歹通读四书,治过五经,能开笔成文,这才勉强够格说自己的身份是读书人。
但到水平,就算没有考中秀才,好歹童生能中,就馆当蒙师,一年十来贯好赚,怎么可能沦落为流民?
至不济,练一笔好字,给人代写书信,也能养家糊口了。
只能说,人心不足蛇吞象,有时候别人看你对人太仁厚了,那便是会蹬鼻子上脸了。
至于“吏”字牌,就是干过保甲或是在衙门里干过书吏,衙役的存在。
后者相对较少,所以后来范进放宽了标准,当过帮闲的也算。
因为朱元璋的小气孤寒,不光是官员俸禄低,连官吏的设制都是比唐宋少的多了。
宋朝一个地方大府,正经的经制吏就得有好几百人,加上帮闲什么的,可能有过千人之多。
这样宋朝才玩的起精细化管理,赋税可以收到上百种,酒,醋,茶,盐,铁,在宋朝都是专营专售,因为三司使和地方官府有的是人。
大明走另外的路子,就是所谓轻薄徭役的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