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进也是和同一客栈的同年们一起来看榜。
黄榜之上，果然也是自己的名字赫然在第一名。
从县案首，府案首，道案首，再到解元，会元，最终是状元。
六首功名，终于到手。
科举之路的最巅峰，终于是被自己给登了上去。
但范进未有多欢喜。
自己的策论，应当是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老朱的重视和肯定。
但朱元璋究竟是采不采用，现在范进也没有办法确定。
如果朱元璋不采用，还是用酷烈手段来杀戮南方士子和考官，平息北方士子的愤怒和不甘。
范进也没有办法。
朱元璋的意志如钢铁般坚定，没有谁能够左右和挑战。
老朱当年，唯一能当面反对他，并且有时候叫他改变主意的只有两个人。
一是马皇后，这是贤后，有夫妻结发的恩情，也是有平民夫妻的感情。
朱元璋后宫的女人其实相当的多，几十个皇子皇女分别出自几十个嫔妃。
这些920嫔妃在朱元璋死后几乎全部被殉葬，陪葬在孝陵之中。
但真正和老朱有夫妻感情的，也就只有马皇后一个人。
也只有马皇后敢在朱元璋盛怒之时劝说他，甚至是顶撞他，哪怕是气的老朱发狂，马皇后也是夷然无惧，老朱也不可能真的拿帝王身份压自己老婆，那岂不成了混帐了？
另外一个，便是故皇太子朱标。
也就是朱标能在老朱盛怒时顶撞，或是在老朱盛怒时说情救人。
除了这两位之外，老朱没给过任何人面子，也和任何人没有过真正的情谊。
比如自己的亲外甥李文忠，亲侄儿朱文正，都是死的颇有疑点。
李善长，微末来投，当了几十年的犬马，一样不能活命。
徐达和汤和是了解朱元璋的性格，徐达从不揽权，不骄纵，不贪财，本份谨慎，又极为能打。
汤和是早早回家老老实实的呆着，本份谨慎，绝不结党营私。
除了这些老兄弟，其余的人就更不必提了。
便是诸亲王，在朱元璋这严父面前，也是战战兢兢，不敢逾雷池半步。
秦王，晋王，都曾经犯罪被严责。
鲁王的谥号是荒，亲爹给的谥号啊。
一点面子都不留。
哪怕被钦点为状元，范进心里也是没有丝毫轻松之处。
……
众多恭喜的人群中，范安生只是拱手致意，没有上前。
他心中怏怏不乐。
自己是榜眼，反而叫陈安生心里更不甘心了。
自幼苦读，有神童之称，在他的家乡福建他也是乡试解元。
会试被范进压了一下。
殿试原想找回来。
范进又写了六千字长文。
自己居然还是被压了一头！
陈安生越想越是心堵，还要在脸上挤笑容，感觉心情极度糟糕。
这就是学霸和普通人的不同，在普通人看来陈安生高中榜眼，在陈安生眼里，自己却是痛失了状元！
……
“状元是谁？”
一大群北方举子又是浩浩荡荡的前来皇城。
正好是遇到张榜。
韩克忠等人陆续抵达皇城之侧，看着榜文发呆。
原本自己等人都是天之骄子，原本也是以为墙壁上的榜文中会有自己的名字。
谁料现在一个也不曾上榜，前途不明。
是坚持闹下去，还是黯然回乡，等下一次的会试，现在在北方举子中也没有定论。
前途黯淡，却是看别人春风得意，心里的感觉可想而知。
“状元是范文进。”
韩克忠楞了一下，接着瞪眼道：“是文进兄？好，最少这个状元，俺服。”
“嗯，范文进是状元，俺也服。”
范进的仪表风度，那种独特的气质，还有书法，绘画的功底，诗赋过人，这些东西，随着时间推移也是在北方士子的群体中得到了认同。
最少在表面上，大伙儿对范进中状元，也是服气的很。
也是有人嘀咕道：“范文进说要对咱们这事出手，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还是自家先中了状元再说，也是个名实不符的，最少也是个说话不算话的主。”
“哎，算了。”韩克忠摆手道：“范文进也未必没有想过办法，此事太难，没有皇上定夺，谁也没有办法。”
“我等不能放弃！”
一个北方举子振臂道：“多年苦读，却被刻意打压黜落，俺是受不得这口鸟气，再拖下去，敲登闻鼓好了，宁愿被夺去功名流放，也不受这口恶气！”
原本各人心情就都不好。
看到张贴榜文的一幕，更是火上浇油。
“奉圣谕！”
就在这时，中书舍人蹇义率人从内廷大步而出。
大群官员和新科进士们都围了过去。
“上谕：新状元范进的文章，朕看了，写的很好呵。又提起那南北士子的事，道理也是说的很通透，朕看了甚觉其是。现今令人将范进的文章抄录多份，给诸尚书，学士，还有士子并军民百姓们看了，若有建言，及早上奏来给朕看，若没有人能驳倒范进，朕将用范进的建议，处理眼下南北相争之，钦此！”
这份谕旨，应该就是口谕。
没有经过中书舍人或是翰林学士们的润饰，直接把差不多的意思记录了下来，直接就拿出来宣布了。
朱元璋类似白话的旨意很多，有一次则是倭寇来犯，地方官员上书，想要问问朱元璋有什么指示，朱元璋谕旨道：“告诉百姓，准备好刀子，这帮家伙来了，杀了再说。钦此。”
还有针对于诽谤师长的行为，下诏：“今后学规严紧，若有无籍之徒，敢有似前贴没头帖子，诽谤师长的，许诸人出首，或绑缚将来，赏大银两个。若先前贴了票子，有知道的，或出首，或绑缚将来呵，也一般赏他大银两个”
是以眼前的白话圣旨，并不出奇，甚至叫众人相当兴奋。
因为未经润饰，也不是交办，显示出皇上对此相当重视，直接开口成旨。
魏文谦等人，则是目瞪口呆。
范进曾经在道试时贴过自己的文章，没想到最后的殿试，文章居然被皇上下令给贴出来了！。
第一百五十八 风大迷了眼
随着蹇义出来，还有一队皇城禁军随之而至，几个吏员张贴榜文，禁军们拉开一个半圆，把范进的文章护持在内。
这作派……
魏文谦，李宁，潘帱，符铭，余存谅等人固然心情激动，感觉是这一次京师之行的高潮，就是陈安生，郭子卢等人，也是目瞪口呆，陈安生一点争胜之心，荡然无存，只剩下浓郁的好奇心。
范文进他到底写了什么，被皇上如此重视？
写一篇文章博皇上欢心，觉得自己是个人才，大抵新科进士都会有类似的想法-，不足为奇。
但写一篇文章，介入军国大事，还被皇上高度认可……
陈安生等人，就算把枕头垫的再高，也是不敢做这种梦。
太玄幻了吧！
当今皇上是谁？
淮西布衣，提三尺剑荡平天下的开国帝王，大豪杰，大英雄，身边无数英豪效力，无数顶尖的儒臣侍奉左右。
凭一笔字，博得皇上青眼相加，甚至打动皇帝，干涉国政。
谁敢这样想，岂不是疯了？
但范进居然办到了！
他是怎么办到的？
陈安生越想越是着急，恨不得飞扑到榜文下，看看范进到底写了什么！
但北方举子们，显然是比陈安生一伙更着急。
范进的榜文提起北方举子闹事之事，并且是给了解决方案。
皇上也居然很是赞同。
这就很奇幻。
但不影响韩克忠和焦胜，王恕等人飞扑向前，赶紧打量榜文，甚至开始出声阅读起来。
每个人都充满好奇，对范进也是颇觉敬佩。
毕竟是范文进，也是南方士子中唯一一位被北方举子认可的一位，仪态，气度，学识，俱被推崇。
众北方举子也不是傻子或瞎子，哪怕不愤进士都是南方举子，对范进却还是相当的服气。
不论八股文章还是诗赋，或是书法，绘画，范进都展现出常人难及的水准。
甚至北人举子也是明白，范进哪怕不走科举，以荐举或监生起家，一样能在十年内位至九卿官职。
现在朝中的刑部尚书暴昭，就是国子监生出身，十年位至刑部尚书。
刑部左侍郎侯泰，荐举起家。
明初时，由于朱元璋杀戮太狠，光蓝玉案中，公侯伯陆续被杀几十人，都是族诛。
另外和蓝玉稍有牵扯，哪怕就是写过信，一起喝过酒，基本上也难逃一死。
尚书，侍郎等九卿级别的大员，在几个大案中被杀的也是极多。
官员经常缺位，所以只要皇帝感觉是人才的，升迁极快，是明朝中后期不可能的速度飞速提升。
比如此前正在伸头探脑，围观看榜的陈性善，山阴人，位在二甲进士，唱名时朱元璋看了一会，见其性容凝重，举止端庄，于是道：“此君子也”。
就这么一句话，陈性善便是直接在朱允炆即位之初，直接从翰林学士提升为礼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