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修士于百里之外远眺,一眼便可辨出此地绝非善地,山中灵气虽足,却浸染着浓重的煞气与怨念,非心志极其坚定或修行邪异路线的修士难以久居。
严容牧驾遁光飞临,心中渐生警惕。
他虽力主请袁氏兄弟出山相助,实则与二人素未谋面,仅是耳闻其凶戾之名。
面对此等行事肆无忌惮的邪修,却也不得不防……
思忖片刻,他起了一个法诀,便见浑身灵光一闪,一个与他模样一般无二的分身走出,朝他拱手一礼后,便放开行踪的朝天目山飞去。
而他真身则一步跨出,身影如泡沫转瞬消散。
山林死寂,严容牧分身缓缓落下,无需他开口拜山,便有一个大头童子驾云而来,探头探脑的打量了他片刻。
“你是何人,可是来见我家老爷的?”
严容牧拿出拜帖,言简意赅道:“福生观严容牧,劳烦通报。”
大头童子接过拜帖,返身而去。
未有多时,他便原路返回,态度比方才恭敬不少:“严真君,且随小人来。”
二人一并而去,沿路满是残殿朽阁,柱壁上暗褐血斑犹存,平添了几分诡谲。
严容牧心知这是当年被袁氏兄弟灭门的邪宗旧地,只是有些好奇对方为何不整顿一番,就这般在此放着,岂不碍眼?
他摇了摇头,自觉邪修心思不同寻常,不再分神旁处。
片刻后,二人来到一座殿宇前,大头童子侧身示意:“真君请进,我家老爷就在此中等候。”
严容牧面上不显,心下却打起精神,大步迈入殿中。
殿内昏暗,前有台阶,此时一道身影落座主位,一道身影站在主位台阶之下,影子投下极长。
严容牧凝目看去,发现主位上的身形相对瘦削,面容苍白,五官俊美但透着一股阴鸷,眼神深邃,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好似看到自己并不意外。
而那道站立身影则异常魁梧雄壮,肌肉虬结,面容粗犷,眼神凶悍,如同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特别之处是背负着一柄门板似的巨大血斧,像是一个力道修士。
虽然不曾面见过,但严容牧能够看出眼前二人便是此行正主,袁天枢与袁天权。
毕竟样貌能够作假,可那磅礴气机却是实打实的。
他神情一整,定身施礼:“两位道友,严某有礼了。”
其声在殿内回响,袁氏兄弟却一时间没有回应。
严容牧也不着急,眼观鼻鼻观心的静候起来。
主位上的袁天枢这时收回视线,转而看向了手中的拜帖,低声笑道:“福生观,好道统啊……不知严道友到我天目山有何贵干?”
严容牧眸色微沉,只觉袁天枢的笑声格外刺耳,如针扎来,分明带着讥讽。
他轻吁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杂念:“确有一桩事要与道友商议——”
他话未说完,便被袁天枢伸手打断:“若要商议,便拿出诚意来,遣一道分身前来,可是瞧不起我兄弟二人?”
话音刚落,阶下的袁天权立时冷哼一声,那“严容牧”的身影应声崩散,化作一缕青烟,飘散出大殿。
与此同时,极天之上的严容牧真身头颅剧痛,如遭重击,数息之后方得平复,不由得蹙紧了眉头。
他面色阴晴不定,数番变幻后,终是一咬牙,身形化作流光,直坠天目山。
一路畅通无阻,眨眼间便再次踏入殿内。
而眼见真身前来,袁天枢这才朗声一笑,主动起身相迎。
若非颅中尚存一丝隐痛,严容牧几乎要以为方才的分身被毁只是幻象。
面对这喜怒难测的袁天枢,他心中警惕更添三分。
“袁道友,不知现在可能商议了?”
“自然,自然。”
袁天枢脸上笑意不减,伸手示意落座:“愿闻其详。”
严容牧略作停顿,当即将福仪论道之事简略道出。
袁天枢连连颔首,轻笑道:“道友的意思,莫非是欲请我兄弟二人前去助阵?”
严容牧却摇了摇头。
袁天枢面露意外,其弟更是冷哼道:“那道友此行,莫非是在消遣我二人?!”
袁天枢抬手止住兄弟,神情复归平静:“道友有话,不妨直言。”
严容牧眸光闪了一闪,嘴角轻扬道:“严某的意思是,想请两位道友前去相助……两仪观。”
最开始,他确实是想请袁氏兄弟相助,但不得陶峰变同意。
陶峰变是观主,更是与自己相处千余年的师兄,他不愿忤逆其意,所以便断了此等念想。
然而,师兄的一句话同时也让他心生另外想法。
既然岐州同道早早有约,不可引袁氏兄弟入境,否则将被整个岐州抵制。
那他为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替两仪观引去袁氏兄弟?
纵使此事仔细想来漏洞百出,事后定有察觉不对之人,可至少能替他福生观争取宝贵的一段时间。
待到那时,说不定情况便有着反转。
只是此事终究冒险,如若不是两仪观逼迫太甚,他也不愿出此下策……
袁天枢眸中精光一闪,深深凝视严容牧片刻,忽地展颜一笑:“道友当真是好算计……”
严容牧恍若未闻,沉声道:“袁道友若肯应下此事,严某愿奉上百般资材……”
“那些东西,我不要。”
袁天枢目光如钩,直刺严容牧:“让我兄弟二人前去亦可,不过事成之后,我要你福生观的一座道山……”
坐拥一方道山,便意味着麾下多了百万生民,到了那时,他们兄弟二人的修为便能再进一步。
严容牧眉头一蹙,几乎便要断然回绝,然念头一转:届时他们在岐州公然现身,必遭岐州同道联手驱逐,又焉能占得住那灵山道场?
思及此,他佯作应承:“我福生观确有三座道山,事若得成,严某愿将名下那座道山,拱手让与两位道友。”
“好!”
袁天枢抚掌而笑:“此事便如此定下!严道友尽可放心离去,时机一到,我兄弟二人定当如期而至!”
严容牧微露讶色:“袁道友竟如此信我?”
“誓言最是易变。”
袁天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眼底却无笑意:“我向来不信,我只知凭我兄弟二人的手段,谅道友也不敢毁诺……”
此言一出,严容牧心中暗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颔首道:“既然如此,那严某便告辞了。”
袁氏兄弟起身相送,待其身影消失在天边后,袁天权这才回首不解道:“岐州诸脉素来忌惮我等,岂会容我等轻易占据道场?大哥,你怎就笃定严容牧不敢毁诺?”
袁天枢远眺长空,淡然一笑道:“因为我压根儿就没打算履诺而行。”
闻听此言,素来不喜深究的袁天权顿感头痛,急道:“大哥,我们究竟如何行事?一会儿应承一会儿又不算,你且说得明白些……”
袁天枢摇头失笑,却不细说,只低语道:“以福生观眼下之势,自顾尚且不暇,只求渡过眼前难关。纵使真应允予我一座道山,又哪有余力替我等顶住岐州诸脉的威压?”
“不过,福生观不行……两仪观倒是有这个实力……”
他沉吟片刻,忽的看向其弟:“你且替我跑一趟,约见两仪观观主……”
……
第951章 浑元镇运琮
青山含远黛,白云自空流。
秋日清晨,山雾缭绕,烟岚杂沓。
朝阳升起时,回雁山峰顶一片金光,周遭天山深湖,却藏匿在重重雾霭之内,神秘非常。
山风一起,雾气浮动,偶现山腰处的一处静室。
距离福仪论道之会尚有数月光景,陈沐自觉修为已然打磨圆满,若欲再进一步,非眼下仓促可为。
他遂拂袖一挥,撤去门前禁法,踏步出关。
陈蓝、陈白两只蓝凫日夜于山中修持,此时察觉动静,连忙振翅飞来,敛翅落在崖畔古松之上。
陈沐目光扫过二者,问道:“近日修行如何?”
便听体态更为修长纤细的陈蓝回道:“一切顺遂,四阶之境已然稳固,只是短时间内怕是难再有着太大进境……”
其音清脆婉转,宛如青葱少女。
不过若以年纪论,此时的陈蓝确也年轻至极,颇为相符。
一旁的陈白也已经炼化横骨,斟酌着回道:“小子愚笨,至今还未勘至二阶圆满……”
他两个天资不同,起点更是有着极大差距,所以陈沐的期望也有着差别,闻言点了点头:“不急,好生修持便是。”
陈蓝又道:“真君可是准备前去赴会了?”
她早知福仪论道之事,眼见陈沐出关,便有着几分猜测。
陈沐颔首道:“福生观近年来赠予不少资材,你之所以能这般快渡过雷劫,亦有其中一分助力,贫道也算承其情,更何况早先已应允傅道友,如今时日渐近,是该启程了。”
“我等可要随行?”
陈沐略作沉吟,还是摇了摇头:“此行未必一帆风顺,尔等尚未入世,贸然前往此等场合恐生变故,此次便且留在山中修行吧。”
陈蓝已臻四阶,于此偏僻之地也算一方妖王,加之他所留禁制阵法,回雁山安危倒不必忧心。
闻得此言,陈蓝点头应诺,引着陈白告退离去。
此后数日,陈沐稍作整顿,待诸事安排稳妥,便驾起遁光,往南而去。
因非急切赶路,所以他未上登极天借御罡风,前行数日功夫,距离福生观辖下府城仍有数十万里之遥。
作为岐州有名的道门道统,福生观统御着四座雄阔府城,治下户口数百万之众。
前方那座巍然矗立的巨城,便是其麾下重镇之一,名曰钟徽。
此城乃岐州首屈一指的通衢大都,三水如玉带环城,苍松翠柏如屏相拥。
也唯有穿过此城,方能直达福生观道场所在。
这一日,陈沐踏云而行,临近府城上空,自九天俯瞰。
只见城外官道上,摊贩云集,青布小贩托着竹屉吆喝兜售,行旅客商车马络绎,驼铃叮当,端是一派红尘喧嚣、人烟辐辏的繁盛景象。
而府城东、南两向,各掘有宽阔如湖的护城大池,碧波荡漾。
水中泊有两艘护城龙舟,其长足有六百丈,黑沉沉的铁木船体之上,累叠起十二层巍峨楼阁,飞檐斗拱,雕梁画栋。
且每层楼阁四方方位,皆高悬福生观杏黄道旗,旌旗在风中猎猎翻飞,如蛟龙腾空,气象森严。
只是城外景象虽一览无余,城内却被一层淡淡的、近乎无形的薄雾所笼罩。
饶是以他的道行境界,亦需凝神运足目力,方才能看清城内轮廓与动静。
陈沐看了片刻,只觉这玄都地界上的府城颇有几分说道,城中上下,无论有没有修为,或者修为高低,家中皆设有法坛,摆有玉案供台,上有福生观祖师像,焚香袅袅,气发如蒸,蔚然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