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是三道劫雷轰下,互相缠绕一起,倒像是一条须发戟张的紫麟雷龙。
蓝凫不退反进,利喙直取龙目。
水雷相撞的刹那,方圆百里的灵气漩涡轰然炸开。
九重雷劫过半时,蓝凫左翼已见焦黑,却仍是昂首长唳,驱动漫天水元振翅迎上。
而当最后三重劫雷接踵而至时,整片天幕都仿佛是被撕成碎片。
陈沐目不转睛,静静看着那在雷霆之下新生的灵禽……
云散天青时,湖泊已化作百丈深坑。
蓝凫傲立焦土之上,新生的四道本命灵羽在羽翼间闪烁不已,每振翅一次,便有水元凭空生出,倾注在已然干涸的深坑之中。
陈沐心下缓了口气,继而摇头一笑,却是发觉观望蓝凫渡劫竟比自己渡雷劫时还要紧张。
妖修雷劫不像人修那般有着定数,劫雷数量说明不了天资,可像陈蓝今日的九重雷劫却是个例外。
九乃数之极,由此也能看出陈蓝的资质或许比他所想的还要好上一些。
且还有一点,妖修血脉越是纯粹,便越难化为人形。
像寻常妖修三阶金丹境界时便能够化为人身,可陈蓝……
看其样子,怕是直到五阶也不一定能够做到。
不过这倒也没什么,无论其能不能化为人身,因果之力都是一样的。
陈沐望着蓝凫,好似是在看自己未来的两重玄关,不觉摇头一笑。
片刻后,他不再理会陈蓝调息,自顾自转身回了山亭坐下,继而打出一符飞去,便静候起来。
未及半盏茶光景,天际乍现金虹贯日,落地时已化作金环束额的虬髯大汉。
步履间透着朝圣般的庄重,行至三丈外便伏地叩首:“不知真君召唤小妖,有何法旨垂训?”
此妖正是十年前侍奉二人酒宴的大虎山山君。
“倒无旁事,只是贫道闭关日久,耳目闭塞,且拣些近年的新奇事说来。”
虎妖松了口气,铜铃般的眼珠转了三转,心知这位定是要探听福生观动向,当即回道:
“旁的倒还寻常,只是近来岐州地界异象频生。福生、两仪两脉广撒金帖,四方修士云集响应,彼此较劲斗法之事时有耳闻,倒是吸引了不少眼球……”
“哦?”
陈沐意外一笑,暗忖道:“福仪论道未启,倒先唱起前戏了。”
“可识得其中人物?”
虎妖赧然搔首,声若闷雷:“小妖不过山野精怪,岂敢高攀那些驾鹤乘云的仙家……”
陈沐不再勉强,道:“两派来者孰众?”
“细算来……”
虎妖屈指掐算半晌,“约莫两仪观多出半成之数。”
“两仪观?”
陈沐皱了皱眉,这却与傅大年之前所说不同。
他猜测其中或有什么变故,但他也不以为意,只要不是悬殊太大,那此战的胜负手其实就在齐云素之间,与外人倒无太大关系。
沉吟片刻后,他赐下些许灵丹屏退虎妖,便起身回了静室,继续自身的修持去了。
这十年时间,他不缺道痕,日夜打磨境界,已经将快速叩关的隐患尽皆消除,只等福仪论道后,便可尝试去叩第五重玄关了……
……
玄都,鄍州,北镰崖。
一道遁光呼啸而来,现出一星冠道人身影。
此人眸现神光,仪表非凡,再配上周身浑厚灵机与那羽袍星冠,无一不显露此人身份修为皆不俗。
只是额间稍显散乱的发丝,又让他多出一些风尘仆仆之感。
此人正是严容牧,自出山十载以来,踏遍玄都四州,跋涉逾亿万里山河。
期间虽偶遇数位闭门谢客的同道,然多数修士尚能以礼相待,唯允诺共赴福仪论道者却寥寥无几。
如今距离福仪论道之期已不足两年,他心中难免是越来越着急。
早些时候他还与傅师弟见了一面,二人互相通气,发现应约者尚不足双掌之数。
此数目虽较往届六人之数有所增益,可此番论道事关终极机缘,相较所求仍相去甚远。
而能寻到之人皆已拜访过,余下时间内,他们只得将希冀寄托于云游四海的隐逸之士。
可有一点却是避免不了,那就是此等同道行踪捉摸不定,虽是声名在外,但难以寻到踪迹。
就好比他这次的目标,是一个唤作“仙姑”的坤修,无人知晓其名姓,也无人知晓其道场所在,只言其乐善好施,曾帮助不少有幸遇见的修士指点迷津。
为此他奔波数月,终得到一句传言,说是其时常于北镰崖采摘新鲜莲子。
他昼夜兼程的赶到此处,只盼能遇见其人,得其相助……
严容牧散去遁光,只于云中乘风而行。
盘桓数日之后,他忽有所感,循念而去。
举目四望,前方地势渐隆形成天然高台,状若方台正对西南孤峰。
两座山体间横亘深堑,谷底枯草连天,焦黄草色染尽目之所及。
而右首数里外却别有洞天,千仞崖壁间清泉如珠帘垂落,氤氲水雾蒸腾如烟,远隔重峦仍能觉出沁骨凉意。
那处山岗上还有一棵百丈高的榕树,冠盖奇大,枝繁叶茂,底下老藤盘根,满是落叶,北镰崖多是荒芜之地,可此一处却是甚为独特。
他环目望去,忽然瞧见榕树下飞出一道翡翠灵光,里间出来一个女修,面如芙蓉,皮肤细腻,体态丰腴,身着青色长裙,轻纱披肩,手挽一只竹篮,用红布盖着……
……
第950章 棋行险招
此女似正巧步出,未察外间动静,乍见严容牧身形,先是一顿,亦未言语,只略带警惕地望了过去。
严容牧凝神细看,见其容貌装束皆与传闻中的描述相仿,修为气机亦无二致,不由心中暗喜,当即稽首一礼道:“前方可是仙姑道友?”
那女子将竹篮收起,神色一整,正色道:“阁下何人?贫道久已不见外客,你从何处得知我的消息?”
她见严容牧一语道破自己身份,便知此人非是偶然路过,恐是专程在此等候。
严容牧拱手未起:“在下岐州福生观长老严容牧,自世俗传言中得知道友善踪,故而寻至此处……”
听了他自报家门,仙姑神色稍缓,微微一笑道:“原来是岐州同道,贫道有礼了。”
她稽首回礼,旋即想到什么,不觉莞尔道:“说来也奇,你们这些岐州同道放着仙门清修之地不居,怎的一个个都往这荒山野岭里跑?”
严容牧本在含笑聆听,此言入耳,却陡然双眉一蹙,心头骤紧。
“道友何出此言?莫非在我之前,尚有我岐州同道前来寻访过道友?”
仙姑缓缓颔首,似笑非笑道:“两年之前,便有一位两仪观的道友寻来,说是相邀贫道前去参加什么论道之会……”
“两仪观!”
严容牧脸色陡然一沉,双唇微张,欲言又止。
沉默片刻,他才摇头叹息,看向心中早有预料的仙姑道:“那想来道友也知晓在下的来意了……”
仙姑微微颔首:“两家论道,广邀同道助拳,亦是常事。”
见对方如此坦荡明了,严容牧心知此行多半无望,却仍抱着一丝希冀问道:“那……道友可愿出山相助?我福生观必当竭尽……”
话未说完,仙姑便已拂袖打断,淡然一笑:“两年前婉拒两仪观时,贫道便已言明此生不再过问他家之事。”
“今日若应了你,岂非自相矛盾?严道友不必多言了。”
严容牧暗自叹息,只得彻底断了这个念头。
所幸眼前之人选择两不相帮。
两仪观捷足先登,能得此结果,已是不幸中的万幸……
“既如此,在下便不叨扰了。”
严容牧依礼周全作揖,仙姑亦客气挽留:“道友远道而来,何不稍坐片刻,饮杯清茶再走?”
严容牧自然明白这是客套,并未当真,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稽首告辞。
满怀希望而来,却失意而去。
这般情形他已历经过太多,本不该再生波澜。然而,或许因为论道之期日渐迫近,他心底总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焦躁。
越是心焦,便越无暇梳理心绪。他强压下纷乱,在心中择定下一个人选,略辨方向,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云霭之中……
时光匆匆,如天上流云般不曾停息。
一晃眼又是一年过去,严容牧行色愈发仓皇急切。
这一年来,若算上最初的仙姑,他总共寻访了四位玄都散修同道,可无一例外,皆有两仪观之人先他一步前去。
他心知这是两仪观洞悉了他的路数,有其从中作梗,自己怕是再难请动任何一位同道。
更遑论如今时间所剩无几,他已无暇再重新谋划……
思忖间,严容牧的遁光渐缓。
他因忙于寻觅隐士踪迹,一年来未曾与师门通信,也未曾再联络傅大年。
倘若师弟处有好消息,自会传信告知,又怎会如他这般杳无音讯?
想来当是同样毫无进展,被两仪观料中了动向……
“倘若就这般回去,师门又有几成机会得以保全?”
他眸光闪烁,暗忖道:“怕是十不足一……”
高天之上,冷风呼啸,撕扯着流云。
严容牧思忖良久,最终眸光一凝,陡然变换方向,朝着某处目标疾驰而去。
十日后,他横跨昌州,深入桓州腹地。
目之所及数万里外,一座占地万顷的椭圆山脉静卧,其两端尤为狭长,自高空俯瞰,状若眼眸,故名天目山。
而此地尚有些许往事,其原为桓州一邪宗盘踞之地,该宗擅摄魂夺魄,荼毒乡里,令周遭修士苦不堪言。
直至后来,两位问道真君联袂而至,一举攻破邪宗山门,将其满门诛绝。
世人初时只道是前辈高人替天行道,铲除邪魔后飘然远去,还此地一片朗朗乾坤,却不料那两位真君非但未走,反将此山据为道场。
此后更是变本加厉,肆意欺凌周边宗门,甚至犯下烹杀十万生民这等骇人听闻的暴行,致使方圆数万里人迹罕至,再无人敢靠近……
而这两名真君,正是严容牧所提及的袁氏兄弟。
能被他二人看中,足见天目山自有其非凡之处。
此山景物迥异于常,断崖绝壁丛生,深不见底的沟壑纵横交错,险恶异常。其主峰形如盘踞巨蟒,终年笼罩在铅灰色、仿佛凝固的云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