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昔日所学的“六丁解厄剑”、“十二龙雀戮仙魔刀”、龙宫雷法等等,品阶摆在明面上,早已被他推演至自身道途所能容纳的圆满之境。
如今再行修持,已是循着自身水法本源,不断尝试融合蜕变,摸索着独属于他的“道”之轨迹。
其中,尤以“灵枢清源真水”的蜕变最为惊人。
此术脱胎于浮山长河《都天水府真录》的中品神通,经他二十八载以自身水行大道感悟日夜浇灌,重塑本源,早已脱胎换骨。
虽仍沿用旧名,但其内蕴真意,运转玄妙,威能层次,早已远超原版,隐隐然成为他一身道法中,仅次于“水中月”与“东明烛照”的第三根支柱。
若天行老道有朝一日亲见,恐怕也难辨此道法是否还是自家传承了……
漫天风雪中,一道沉稳遁光自天边显现,临近回雁山时便按下云头,显出傅大年高大魁梧的身影,踏着厚厚积雪,徒步登山。
风雪中翱翔的陈白见了他,并不惊惶,反而收拢翅膀落下,口吐人言,恭敬行礼:“小子陈白,见过傅真君。”
如今的傅大年,较之二十八年前栖真观初立时,变化显著。
修为气机越发圆融流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沉凝气度,眉宇间虽仍有豪爽,却也多了几分经手宗门事务磨砺出的精干与沉稳。
栖真观的蒸蒸日上,显然给了他极大的激励与底气。
“哈哈,你这小雀儿,较上次见时,妖元倒是凝练扎实了不少!”
傅大年朗声一笑,声震飞雪,依旧带着旧日的豪气。
他并未因陈白修为尚浅而有所轻视,反而带着长辈看晚辈的温和,随手便从储物袋中抛出一枚散发着浓郁草木清香的赤红灵果,算作一份小小的见面礼。
这二十余年间,他时常造访回雁峰,与其说是为栖真观而来,不如说他心底已将陈沐视为真正的同道挚友。
观中那些借陈沐名头造势的举动,每每思及,他心中总有几分难言的歉意,这常来常往中,未尝没有几分补偿与维系情谊的意味……
简单寒暄几句,屏退陈白后,傅大年拾级而上,脚下积雪发出咯吱轻响,很快便来到那座古意盎然的楼阁前。
阁门未闭,陈沐已斟好两杯热气腾腾的灵茶,静候于案前。
二人目光于氤氲茶气中平静相接,皆是会心一笑,彼此稽首见礼后,相对落座于蒲团之上。
陈沐端起茶盏,热气模糊了他清俊的眉眼,打趣道:“数年不见,傅道友这身威仪气度,可是越发慑人了。”
栖真观位高权重的长老,自然当得起“威仪”二字。
傅大年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那点刻意维持的威仪顿时消散:“什么威仪?不过是俗务缠身,案牍劳形,生生熬出来的罢了!”
“说真的,傅某每次踏足这回雁峰,看着陈道友你这份餐霞饮露心无挂碍的清闲自在,当真是羡慕极了!”
他叹了口气,观中草创,百废待兴,处处要人。
齐云素临近突破关键,得祖师特许闭关,卫沧东天资卓绝,也被免了大部分俗务潜心修行……到头来,这些担子可不就压在他们几个身上了?
陈沐微微一笑,并未接话,只是示意他饮茶。
既然早已打定主意不再掺和栖真观事务,他自不会对观中安排置喙半句。
傅大年见状,心下暗自叹息。
看来师门与陈沐之间那份因三仙谷并肩而战结下的情谊,终究是难以恢复如初了。
可偏偏此时,东烛祖师又有一桩任务落在了他头上……
傅大年捧着温热的茶杯,眼神闪烁,面上显露出明显的踌躇与纠结,话到嘴边数次,却不知该不该开口。
陈沐将他神色尽收眼底,却恍若未觉,只与他闲话些玄都风物,修行心得。
灵茶添了又添,壶中之水渐凉。
良久,茶香散尽。
若在以往,此时傅大年便该起身告辞了。
他踌躇半响,还是心下一横,终究不愿因师门任务坏了与陈沐这份难得的情谊,决心将祖师之命抛在脑后,当即起身抱拳:“叨扰道友清修了,傅某这便告辞。”
而也正是他这份决绝的“不开口”,反而让静观其变的陈沐心中微微一动。
对方宁愿回去可能面临责难,也要竭力维护这份交情,这份心意已然明了,他又岂忍心真见其为难?
陈沐随之起身,声音温润却带着一丝不容推拒的意味:“傅道友,你我相交已久,彼此脾性相知,算得上知心之人,有何事,不妨直言相告。”
他点明此乃朋友之请,非关师门,说与不说,性质已然不同。
此举至少可免去傅大年“抗命不遵”的过错,至于应或不应,主动权则全然握在他陈沐的手中。
傅大年身形猛地一顿,背对着陈沐,重重叹了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感激与一丝惭愧,沉声道:“陈道友高义,傅某惭愧,实不相瞒,此番前来,确有一事相询。”
他顿了一顿:“贵仙门碧落潮生阁,是否有一位道友,如今正在太阴姒族做客?”
陈沐神色不动,点了点头:“确是我师姐慕容汐。”
此事在栖真观这等层次眼中,并非秘密。
傅大年从宽大的袍袖中取出一张以金纹镶边,灵气盎然的拜帖,双手奉上,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傅某斗胆,想请陈道友方便之时,将此帖转交于令师姐慕容道友……”
陈沐并未立即去接,而是眉峰微蹙:“贵观寻我师姐,意欲何为?”
他眸中那淡金色的烛火虚影似乎微微跳动了一下。
傅大年不敢隐瞒,将东烛祖师的安排和盘托出:“陈道友想必也听闻过,那所谓的仙使遴选之事。”
“此等上界机缘,虽只流传于玄都三大仙门核心圈层,但近三十年过去,风声已难遮掩。”
“虽说我栖真观新立,底蕴尚浅,却也心向往之,只奈何三大仙门把持甚严,等闲势力绝难分一杯羹。”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无奈之色,“祖师之意,是想借令师姐与太阴姒族姒玄霜交好之谊,恳请慕容道友代为引荐斡旋,看能否为我栖真观争取一二名额,或至少……能参与其中,分润些许因果机缘。”
这便是想借慕容汐的路子,搭上太阴姒族这艘大船。
陈沐静静听完,缓缓点头。
他略作思忖,目光沉静地看向傅大年:“傅道友,此事恕我难以相助,这帖子,我不能替你转交。”
傅大年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不由泛起一丝苦涩。
陈沐这次连“闭关参悟”、“心有所感”之类的委婉借口都懒得用了,直截了当地拒绝,态度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明确……
他摇头叹道:“也罢!道友心意,傅某明白了,有此一言,傅某回去,也算能对祖师有个交代了。”
他收回拜帖,再次郑重抱拳,转身踏入漫天风雪之中,背影带着几分萧索。
陈沐亦步出古阁,独立于风雪檐下。
举目远眺,风雪迷蒙,远处山脉如苍龙隐于雾霭雪幕之后,若隐若现。
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异样感萦绕心头。
那“何仙使”遴选之事,他明明早已决然置身事外,为何此刻却隐隐觉得,此事冥冥中似乎仍与自己有着难以斩断的牵扯?
是道心不宁的胡思乱想?还是那初窥门径的“东明烛照”,于无声无息间,向他映照出了未来因果的一线晦暗征兆?
他伫立檐下,久久未动,任凭风雪扑打衣袂发梢,身影仿佛融入了这片冰天雪地。
最终,只余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消散在呼啸的风雪声中:
“玄都,又要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