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笑着自谦了几句,两人来到帐中,随行的官员也都走了进来。
这些太原本地官员和士绅,对陈绍的到来,则更加欢迎。
他们本来都处在极度的恐惧中,只觉得女真鞑子马上就要兵围太原了。
其实若没有陈绍插手,也确实是这样,太原虽然坚守了小三百天,但是付出的代价,那也是绝对的惨重。
童贯那厮还不给运送粮食,被打破之后,城中剩下的那点人早就快被饿死了。
女真鞑子也没管这些,再次举起屠刀泄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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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绍的兵马,顶在云中府,最开心的就是河东这些人。
两边寒暄客气完了之后,张孝纯笑呵呵地问道:“敢问节帅,什么时候开拔,我们太原的官员百姓,想要在节帅离去之前,设宴款待,还请节帅一定要赏脸莅临!”
“开拔?”陈绍微微瞪眼,摊手道:“没说要走啊!”
不走?
太原的官员也都蒙了,这里是河东,你是定难军节度兼云中府宣抚使,你留在河东做什么?
你们去云中府,给我们河东守住北大门就行了,把这么多兵马屯住在自己的枕头边上,谁还睡得着觉!
陈绍看着呆呆的太原众官员,起身笑呵呵地说道:“忘了告诉你们一声,我要正式屯兵在此,北上可支援云中府,南下可以保全开封京畿!”
“你们也知道,燕山河北打的不好,鞑子的二太子完颜宗望,随时都会打到开封。我于此时北上,将来汴梁有难,该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里暗道一声苦也,这群西北的大头兵,不准备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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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同府,完颜宗翰的节堂内。
一大群女真大臣,还有汉、契丹的降臣,聚在一起。
女真将领大多敞着怀,虽然已经是金秋,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不冷。
在宗翰的左右两边,分别是他的爱将希尹和大辽降臣,汉人军候世家出身的刘彦宗。
刘彦宗,其远祖刘怦,做过大唐卢龙节度使。
石敬瑭向辽国割让幽云十六州,刘氏六代做辽国的官,相继任宰相。
刘彦宗父亲刘霄官至中京留守。
他们这个家族,在这片土地上当地头蛇的时间,要追溯到大唐,比大辽立国时间还长。
更别提金国女真了。
所以尽管宗翰不怎么喜欢他,依然是十分敬重,因为他需要利用刘彦宗,来统治云内。
刘彦宗不像其他将领,穿着盔甲,他只穿了轻便衣服,看上去倒像个文臣。
宗翰见他这幅模样,心中知道他是怕自己忌惮,其实大家清楚,刘彦宗文武双全,甚是勇猛。
他这番做派,宗翰也不好点破,目下正是需要他们用命的时候。
此时刘彦宗神色很凝重,他在考虑云内的战局,其实他很早之前就提议宗翰,先把云内巩固了再说。
去追一个丧家之犬的耶律延禧,真用不了那么多人。
可惜女真人太看重这个功劳了,不肯听自己的,惟有完颜希尹还算明事理,也是人微言轻。
“鲁开,你是云内人,这应州治所你最熟悉,你来说说,咱们该如何破城。”
刘彦宗稍微有些诧异,没想到宗翰会问他,女真人向来是想打哪里就打哪里,一股脑儿杀过去,就没有他们破不了的关,也没有他们打不下的城。
看来这次的受挫,让他们改变了不少。
说起来,这应该是女真起兵以来,遭遇的最大的抵抗。
他往前走了几步,刚想抱拳,又想起女真人不喜欢汉家礼节,便把胳膊放在前胸,微微弯腰,继而说道:“元帅,应州地势险要,极难攻克,更加上如今有三万兵马入驻...”
宗翰皱眉道:“照你说,咱们不打了?”
“打自然是要打的,只不过是不是先聚集兵马,整备器械,然后徐徐图之。”
宗翰见他也拿不出个主意来,便问身边的希尹,“谷神,你有什么主意。”
完颜希尹摇了摇头,面对这样的应州,他也是毫无办法。
其实为今之计,只有硬攻,别无良策。
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女真人起兵以来,屡屡是付出极少的代价,便能攻城拔地。
此番打应州,眼瞧着是场硬仗,他们都怕死伤太多。
尤其是不能死太多的女真甲士。
这时候,谁也不愿出头,不是他们不够勇猛,只是前期战绩太好,反而有点束手束脚了。
帐中沉默下来之后,完颜娄室最终还是站了出来,“宗翰,让俺去试试吧。”
看着自己麾下第一猛将,完颜宗翰很是欣慰,点头道:“宗望已经席卷了燕京,咱们不能被小小的应州拦住,这次打应州由你指挥,要是能拿下应州,我升你做副元帅!”
娄室抱了抱拳,神色一点都不轻松。
定难军和他们在西线各个地方交手,已经充分证明了他们的战斗力,这是一支完全不同于宋辽的军队。
如今他们占据了险关坚城,更加地难啃。
宗翰转过身,对刘彦宗说道:“你回去多多打造一些攻城的器械,娄室要是打不下来,你们就上。”
刘彦宗点了点头,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此时不该一心盯着应州了。
南下侵宋固然重要,但是先机已失。
宗翰是一门心思要跟完颜宗望抢夺灭宋之功,浑然不顾自己的处境。西路军先把云内收回来,才是最紧要的。
否则的话,即使打破了应州,云内这近十万兵马,还不是可以随时支援,甚至是截断西路军的后路和粮道。
再往南,还有太原呢!
此时的河东等地,算是从唐末之后,第一次感受到了有云内这个北方屏藩的幸福感。
在阻拦异族南下这件事上,幽云十六州,实在是太重要了。
陈绍顶住了一半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女真鞑子想南下就毫无办法。可惜另一半,被人打成筛子了。
若是拥有完整的幽云十六州防线,北方的异族就是再强大,也很难打入中原。
即使打了进来,也会被断绝粮道和后路,从而陷入险境。
女真大营拿不出什么办法来,只有一个娄室算是硬着头皮,接下来这个苦差事。
好在他打这种硬仗也很多了,从节堂出来之后,娄室看着银术可低着头走路。
他走过去道:“银术可,我还以为你会与我争夺这个先锋的位置,难道你是被打怕了么?”
娄室一直把银术可,当成和自己差不多的猛将,两人以前在宗翰麾下,经常争夺出战的机会。
这次见他没有主动请战,娄室十分不满。
银术可没有说话,依然是低着头往前走,他胸中实在有些憋闷。
本来受了无妄之灾,被打落谷底,是娄室拉了他一把,银术可一战击溃耶律延禧最后的兵马,从而重新崛起。
然后就是皇帝看重,特意召见,叫他先拿下应州,如此一来西路军南下就会容易很多。
皇帝特召,暗中下旨,这是何等的信任和看重。
银术可至今还记得那天的激动。
可惜,自己又弄砸了。
往前走了几步,银术可突然止住了脚步,回头说道:“娄室,我没有被打怕,只是在想破城的办法。”
完颜娄室脸色稍微有些好转,说道:“如此就好,咱们跟随老皇帝,在护步达冈击溃契丹狗之前,也是没有人相信。这应州,不见得多么难打。”
“这次不一样...”银术可说道:“你不要轻敌,一定要重视起来,那群人和辽军不太一样。”
他想起了孟暖,想起了追击自己的银州兵。以往女真的敌人,都是很轻易就投降了,但是这些人,虽然只接触过一次,银术可已经感受到了,这群人很难投降。
完颜娄室点了点头,脸色凝重,迈步离去。
他们整个西路军,都知道这一战的重要,宗望已经把燕京附近的敌人全部击溃了。
甚至都不用他自己出手,新降的郭药师就帮助他横扫燕京一带。
那里的旧辽人,不管是哪一族的,都对大宋很厌恶。这让郭药师和他的常胜军所向睥睨,没费多少力气,就能攻城拔地。
西路军要是被挡在应州以南,那么他们整个利益集团,从宗翰往下,都将彻底失去争夺权力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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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金国宣战,要南下攻宋,就一直把兵力集中。
在西部广袤的土地上,完颜宗翰留下的兵力很少,这给了韩世忠机会。
要知道,韩世忠所部,背后是直接跟定难军接壤的。
女真人已经无法进攻定难军的本土,而韩世忠只需要留下一些堡寨,就往大同府进军。
因为他们目标,从来不是防御,从李孝忠东进应州的时候,他们的战略目标就很清晰了。
他们要拿下大同府....
若是真的被定难军拿下了大同府,与他们的本土连成一片,再想夺回来可就难了。
此时在应州,山势绵延之间,站在桑干河谷之中,举首也可望见应州寨墙巍峨,耸立其中。
从很久之前开始,应州还是中原屏藩时候,这地方就是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堠台寨堡一应俱全。
但是沦为大辽领土之后,因为处于内陆,而大宋又威胁不到这里,所以这应州府也就落寞了下来。
很多的堡寨被废弃,大片防御工事被拆除,在河谷内倒是开发出不少的良田。
这也是为什么,女真鞑子、大辽余孽、当地豪强....连番掠夺之后,应州民间,依然有不少的百姓和存粮。
因为这里是山地,便于躲藏,而且河道纵横,水源丰富,旱涝保收。
李孝忠带着人,行走在废弃的堡寨中,看着拱卫的小寨一个个荒颓,有些可惜。
幸亏主寨寨墙还甚是巍峨坚固,虽然刚来的时候,也能看到主寨寨墙破口不少,有些豁口大的,只怕三两个军汉并肩,都能走得进去。
但那都是银术可攻城新造出的缺口,都很好修补,早早就修葺完毕了。
在桑干河谷,有一个废弃的堡寨,堡寨周围,但凡稍稍宽平处都开辟了田地,还杂种桑树,甚而还有一个小石炭窑。
若论经营之术,此间寨主可称不凡,但是军将本职,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孟暖见他盯着残破的堡寨,便说道:“此间原来是个崔家堡,堡主崔大川,女真鞑子南下时候,我让他躲入应州,他不肯。结果被女真鞑子抓了生口,驱赶着去扑城,最后在城下被砸死了。”
李孝忠苦笑着摇了摇头,“看他的布置,也是个想要过太平好日子的,可惜生错了时候。”
“如今鞑子猖獗,正是起势的时候,不想着将他们制住,就会被他们奴役杀害,哪有什么太平日子过。”
孟暖深以为然,他本来就想在应州治所内快活地过日子,女真鞑子不许啊,隔三差五就来打草谷,随随便便就杀人。
要不是他们太过残暴,其实这些地方的人,对于辽宋都没有多少的忠心度。
投降谁不是降,只要女真人肯安抚,这些豪强早就屁颠屁颠地归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