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在这寨墙上巡守,在寨外扎卡警戒。往来穿梭,在堡寨进进出出的汉子,何止四五百人?
统摄他们的军官,一层一层,怕不也有二三十人。至少在这个地方,已经是很拿得出来的一支力量。
他们被韩世忠带着,打上几场恶仗,以后又是一支强军。
韩世忠的兵马一直不多,虽然他是定难军的第一功臣。当初在宥州,他从军队中挑选了三千精壮的汉子,在兴灵平原上四处袭扰。
因为当时和西夏斗的正酣,又是在人家的腹心之地打,韩世忠不敢选原本是西夏的兵马。
他所挑选的,几乎全是陕西到横山一带的汉家儿郎,而且大部分都是西军溃兵。
后来进攻贺兰山,也不需要太多人,只要堵住贺兰山的几个路口,等着他们自己弹尽粮绝就完事了。
所以韩世忠手下的兵马,其实一直不多,如今也就五千骑兵。
远逊色于李孝忠、吴阶和老朱。
陈绍给韩世忠的任务,是占据云内诸州,而不是和女真人一样,打下来就算完事。
韩世忠要实现这一任务,是很难的,不是光会打仗就能办好这个差事。
事实上,女真人真正在大辽西边的疆域建立统治,还是稳定之后,内部加以汉化,才做到的。
陈绍觉得机会难得,要是以前,这里有异族占据,想要彻底占领,需要很长时间的教化。
可是女真帮了大忙,这群手段狠厉残忍到不像人的鞑子稍微出手,就摧毁了本地百姓的精神。
如今只要让他们摆脱恶鬼一样的女真鞑子,这些大辽西边的各族百姓,都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除了这些守备队伍,还有大批流民把堡寨内外涌得满满的。
如今,韩世忠要招募新兵了,他必须有充足的人手,才能完成陈绍的嘱托。
壮健汉子被韩世忠招募,组织起来,交给自己手下的灭国精锐带着。
其他人则整治各种守备战具,堡寨内外都搭起了棚子,棚子里都冒着热腾腾的白气,是火头军在准备饭食。
杂粮蒸饼堆着跟小山似得一座座,热汤熬的直冒白气出来。那些流民汉子一边干活一边不住的朝着这些棚子望,这些粗砺饭食,对他们而言比什么都宝贵。
女真鞑子来了,地皮都要搜刮一遍,驱赶百姓干活从来不给吃的。
如此一来,韩世忠兵团的形象,在他们眼里就越发高大起来。
收伏人心,有时候不在于你干的多好,而在于前面那个干的多坏。
大批的老弱妇孺,也被转移到了南边,在黄河防线后面。
此举也不是单纯为了保护他们,属于是坚壁清野,女真鞑子带的仆从军,就是靠从这些百姓手里掠夺,来维持军需。
韩世忠已经下令,有不肯撤走的,就焚烧掉他们的房屋。
要么走,要么死,留下给鞑子当移动血包是不可以的。
突然,韩世忠瞧见护送这些老弱妇孺的有百余汉子,都骑着马、赶着骆驼。
队伍当中还有七八辆大车,挽马拉着,驮着很多的货物。看清他们的旗号之后,韩世忠疑惑地问道:“护商队?他们来这里作甚?”
有夏州前来送补给的武官笑道:“韩将主从贺兰山来,不知道如今的护粮队壮着呢,他们多半是来挑选些人手,顺便做这些人的买卖。”
韩世忠愣了:“这些人身无分文,做他们什么买卖?”
“如今确实是身无分文,可是咱们定难军的规矩您是知道的,这些人南下之后就有了活计。如今没钱,将来不一定没有,护商队先给他们一些好处,然后让他们慢慢还。”
护送这些妇孺的骑士,拉开嗓门儿在队伍前队伍后不住的喊:“一人一碗热汤,有盐有油,小心却别撒了!有孤儿孤女、难以拉扯的,都送到我们这里来。”
“我们商队给你们养大孩子,不收一文钱,绝对不会虐待孩子,还会给他们学一技之长!”
“不信的去打听打听,送到商队来,前途无量!”
韩世忠听着他们的喊叫,挠了挠头,问道:“这些事节帅知道么?”
“肯定知道。”
韩世忠听完就释然了,既然节帅知道,那就是他默许的,便没有问题。
搞不好,又是节帅的手笔。
向南的人群中,有一些是被韩世忠逼迫的,烧了他们的房子,毁坏他们的田地,抢走他们的牛羊。
说不恨是假的,可再多怨恨,这个时侯也不能爆发出来。原因无他,力不如人,不得不服。
别说那些盔甲寒光凛凛的骑兵了,就在陈家堡寨外面,已经设立了一个军寨出来。
和正在加固的陈家堡寨互为犄角,靠着黄河,军寨甚大,足可容纳千人。
一应防御设施都是齐全,在军寨内外,进进出出的都是矫捷汉子。比起在堡寨寨墙上值守的那些,这些军汉装备更齐全,又全都是骑兵。甲坚兵利,呼啸来去。
在这云内诸州足可称为强悍的铁骑队伍面前,大家实在没有半分的反抗余地。
在这个特殊军寨当中,竖起三面大旗,一面是奉天倡义复辽军旗号;一面却是红日明月旗,底色为女真人崇尚的白色;还有一面是鞑靼纯黑色军旗。
契丹、女真和蒙古,奇妙地融合在一营之中。
此时此刻在军寨正中的望楼之上,韩世忠满意地看着自己构筑的黄河防线的一部分。
节帅让自己拿下云内诸州,这个任务很重,在韩世忠看来,这比去打大同府都难。
他相信陈绍也知道,很多时候,他们两个都有些默契。
节帅知道俺韩世忠的厉害,总是把最难、最硬的仗给俺韩世忠来打;俺也知道节帅的看重,每一次都用心用力,给他打的足够漂亮。
他转身继续在寨墙上巡视起来。
突然,一队队轻骑,从韩世忠构建的堡寨体系外侧驰来。
队伍前头,一面面旗号舞动,仔细一看打的是夏州的旗号。
这些旗号渐次汇聚在一处,就成了几万人马汇聚而成的钢铁洪流。
李孝忠在五羊岭点兵起行,继银州轻骑、贺兰山重骑、灵武兵之后,夏州的主力兵马也动了。
他们从此地行军,那么目的地也很明确了,定然是要去攻打大同府。
此次夏州集兵,主力依然是轻骑,实际上继承了西夏土地的定难军,打仗方式和西夏有些相似。
夏州兵一人双马甚而三马,都监主帅李孝忠麾下四个都指挥,每人麾下万人以上。
而且和其他定难军不同,这些夏州兵,竟然有不少的辅兵民壮跟随。
雄俊战马万余,驮马走骡近两万。骑军阵容比起步军浩大数倍,数万人马齐集一处,大有无边无沿之慨。
因为是翻浆期,他们走的十分缓慢,而且颇为费劲。
人喊马嘶之声连成一片,连黄河两侧的河风,似乎都在避开这升腾而起的雄健之气。
就在定难军已经给中原带来无穷震撼以后,竟然又有兵马出动了。
饶是韩世忠这个自己人,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真想看看,大宋那些大头巾,瞧见这些人马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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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雨水多,冬日里冰层厚,翻浆期也会很长。”
延安府,老种的书房内,陈绍和种师道看着沙盘,慢慢说道。
从拿下盐州开始,陈绍就在筹划这一战。
所有细节,他都推演了无数遍。
翻浆期,自然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得知金国在年初就宣战的时候,陈绍一度觉得不太可能,觉得他们应该是给大宋朝廷施压。
没想到他们还真派了银术可,突袭应州治所。
这让陈绍对完颜吴乞买的实力有了一些认知,他可能是个猛将,但是跟他兄长完颜阿骨打比,还是差着一点。
或许是伐辽太顺利了,让他有了我们女真想干什么,就能干成什么的想法。
做事之前,没有仔细筹备过。
以大宋君臣的无能昏庸,你再给他半年,自己也准备半年。
万事俱备之后,在秋后突袭,比年初就宣战,然后慢慢备战强多了。
“若是完颜阿骨打在的话,肯定不会年初宣战,下战书....听起来很霸道,实则是有些自以为是。”
老种因为时常处在一个尴尬的境地,他看似是西军的领袖,但是其他家族各个都有自己的想法。
这就需要老种,经常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来化解西军内部的争斗,维持着西军表面上的团结。
所以他看问题的角度,和陈绍有些不同,淡淡说道:“完颜吴乞买此举,可能是为了平衡东路军和西路军的矛盾。”
陈绍诧异地抬头,突然若有所悟,不愧是老种...自己就没想到。
女真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完颜吴乞买,可能是不得不提出南侵来解决一些内斗了。
毕竟,树立一个共同的敌人,并且发动一场战争,永远是化解内部矛盾,最轻松直接的办法。
而且完颜吴乞买,也不是完全没有针对翻浆期做些应对之策,他派出了银术可这支先锋。
要不是陈绍早早联系上了孟暖,就算再是翻浆期,应州治所被女真占据之后,他们也可以慢慢集结到太原周围,进行围城。
就如同历史上一样,拿下应州,完颜宗翰不到四月,早早就开始围攻太原了。
种师道笑着问道:“你知道么,如今中原到处都在传你的名字。”
陈绍啧了一声,说道:“此非我所愿。”
看着陈绍叹息的模样,种师道突然觉得有点可怕。
他也年轻过,他也有过二十来岁。
那时候意气风发,恨不得天下都闻我大名,才叫快意!
要是有扬名立万的机会,肯定是不顾一切地去争取。
这个二十岁的年轻统帅,却希望名声不显,老种七十了,阅人无数,他自然能分辨出陈绍是真心如此还是装模作样。
种师道没有说话,回顾了陈绍发家的过程,突然想到一个点:他太务实了。
打下银州,他说是种家军打的;
灭掉方腊,他说是谭稹打的;
灭夏之后,他偷偷摸摸,把西夏皇室送到汴梁,出风头的机会全让给赵佶官家;
灭西州回鹘,他又悄悄把高昌汗王一族,送到了汴梁城中....
他好像和名声有仇一样,见了就往外推。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西北悄悄发展壮大,以至于有了今日的规模。
种师道偷偷打量了陈绍一番,心中暗道,你到底在图谋什么,小小年纪能隐忍成这副模样。
陈绍在延安府没多待,离开时候,许多延安府的百姓,都在道路两侧,看灵武军行军。
许多西军的将领也在。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他们看着灵武军的姿容、士气、甲胄...心中已经暗暗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