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短的时间,就被攻破了外城,破城已经是必然。
在地上扶老携幼步行的,则多是贫户,带着一点可怜的细软和匆匆准备的干粮,艰难的随着人潮而动。
大户车马赶来,他们不是不想让路,却给这样的人潮挤得根本走不动。那些仆人苍头挥着棍棒打下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包袱滚了一地,人潮一冲,亲人分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响了起来。
这种末日一样的场景,更加让守军士气尽失,但是张觉却并没有下令制止。
他毕竟是个书生,心不够狠,放任百姓逃离平州。
地上贫民哀哭,同样就带动得车马上的大户眷属也跟着哭泣起来。到了最后,平州城里响动的都是这不知道自家命运如何的哭声!
这个时候,不论贫富,都是离乱之人。
他们此刻命运,都变得岌岌可危。这时候张敦固提着刀进来,对张觉说道:“兄长,快下令阻止百姓逃散,我的兵马被挤着,无法通行了!”
张觉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何必断绝了百姓的生路,你我都是平州人,这些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
张敦固一听,急的面目狰狞,“兄长,这是哪里话,城东外城虽破,内城还在,打退鞑子之后,修葺一番就是了。”
“兄长!”
眼看张觉不听,张敦固提着刀冲了出去,兜鍪下满头满脸的大汗,腾腾冒着热气,带着两百手下疾驰向平州东门。
张觉见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守城,此番战死不退!”
而留在他们身后的步军,三个指挥却一时间调动不出来,原因无他,道路不通。
街道上到处都是拥挤踩踏,李安弼忙着稳定后路大营中的局势,抓那些准备逃亡的辅军。
同时赶紧修葺寨防,准备车马。
李安弼比张家兄弟更理智,只要一旦稳定了府城中的局面,就要将后路大营中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尽可能的转移入府城当中。
做死守之势,剩下搬不走的,就是一把大火焚之。什么也不留给女真鞑子!
然后大家一起逃往大宋,总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此刻在大营当中,抓的逃亡辅军已经有五六百人,在校场中跪成黑压压的一片。
若是换了一个性子更强硬一些的军将,此刻说不定已经五六百颗人头滚落在校场之上了!
但是张觉却下令把人都放了。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鼓励大家逃跑。
李安弼见状,也顾不上张觉反对,挥手叫人把张觉架起来,说道:“撤吧!”
“放开我,我要战死城头!”
李安弼一挥手,亲兵们拖着张觉,就往马车上钻。
张敦固咬着牙,回头喊道:“李兄,护着我大哥出去,我给你们断后!”
说完提着刀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李安弼亲自在马车外,下令亲兵开路,冲撞着往城外奔去。
张觉在平州素来得人心,得知是他要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第153章 平州张觉
完颜宗望在平州城下,披着一件轻甲,看着远处女真甲士驱使着辅军与部族军不住上前。
他们还是一样的打法,用从当地掠来的百姓,在前面牺牲开路。
战场上,苍凉的号角声不住地响起,一队队的女真骑士,卷起黄土尘沙,在平州城弓弩的射程边缘往来驰奔,驱赶着生口大军去送死。
马背上的女真鞑子大声呼喝,对着城塞方向笑骂口哨,耀武扬威。
短暂撞开平州东墙之后,张敦固又带人夺了回来,城头上全是些辅军,女真鞑子还没有上。
随着数声号角响起,女真鞑子渐渐收拢坐骑,向两边张开,他们的战斗力之所强,还有一点就是号令严明。
等到女真鞑子骑兵,扬起的烟尘落下,城头守军视线当中,就有乌泱泱、黑压压一片,从附近掳掠而来的生口穿着褴褛衣衫,推着一辆辆粗制滥造的排车在地上艰难前行。
排车之后,还有生口们扛着的几十架长梯,这些长梯不是云梯,既没有加重的底座,也没有最上面的垛钩。
这一看就是临时打造的,因为不管是宋还是辽,攻城云梯都有底座可推动,甚至上面有悬户,可载着十余甲士直达城头。
女真鞑子掳获不少的匠人,前期都杀了,后来反应过来,就集中起来自己用。
可是宗望时间紧迫,还等着回去指挥他的东路军,所以没耐心打造好器具再攻城,就是简陋至极的东西,就是女真军马几天内竭力所打造出来的攻具了。
在这些简陋的攻具之后,是黑压压的人群。深秋时候,他们的衣服都被扒下来抢走,人人冻得脸色又青又白,神情麻木。
手中所持,好一点的是些草草砍削出来的尖头木棍,还有赤手空拳的。
这些生口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被扒光了驱赶着一起上前,也有七八岁的孩子,一边哭一边被驱赶。
他们在这种酷烈战场上挣扎前行,不少人被打的浑身流血,走着走着就拖出一条条触目惊心的血痕。
女真骑兵策马在两边往来驰奔,大声呼喝,弹压催促着大队生口前行。
马鞭挥舞得呼呼生响,时不时甩鞭就跟放炮一样,劈头盖脸的抽打着这些生口。
无人遮挡逃避,只是麻木的承受,一步步的朝前挪动。因为大家都知道,只要慢一点,都有可能会被射杀。
敢逃跑的话,所有沾亲带故的,都会被挑出来残酷地虐杀。
也看不出多少人,组成的黑压压奇特大军,哭嚎哀叫着向前。
这样的景象,足以让城头守军头皮发麻!
不管是宋辽摩擦,还是大宋和西夏世代死仇,向来都是兵对兵将对将,征发民壮也只用于后方转运,这般惨烈的攻城手段,女真鞑子崛起之前,谁也没见过。
城头上,平州守军纵然不少生于乱世,见惯了打仗死人。
可这女真鞑子一下就驱使数千人来送死,待之有若猪狗的大场面,是真叫人心中难受。
看远处女真军马那毫不在意的模样,所有都清楚,即使是这几千人死光了,他们也毫不在意。
不过就是到处再搜捕,驱赶几万人再来送死,就跟在白山黑水中,搜捕猎物一样。
在这些恶鬼一样的鞑子眼里,除了他们女真本族,其余人死绝了,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他们只会觉得猎物很多,是个不错的猎场。
张敦固闭着眼,下令射杀那些推着云梯和攻城器具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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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军指挥李石挤到李安弼的马车边,大声问道:“张帅可在里面!“
张觉挣扎着破开帘子,道:“李石,我正在此!”
李石举起长枪,指着李安弼骂道:“尔等劫持张帅,莫非要献城投降?”
“东城已被打破,我要保住张帅,去滦州继续作战!”
“一派胡言,二将军已经夺回东城,我等正要去驰援,张帅一走,谁还有心再战!”
两人对吼之间,就看见人潮中几个身影,一人骑在马上,两三名小厮紧紧在马后跟随。
马上之人似乎连坐直腰的气力都没有了,只是趴着紧紧的抱着马脖子。
李石认得他,是平州城一名佐吏,还有个选官身份。
差遣正负责与平州城粮秣转运事宜,办事还算勤谨牢靠。
李石立刻冲着那名佐吏大喊:“许抚勾!这是怎生回事?你如何擅离职守?”
那抚勾竭力直起腰来,迎着满面怒色的李石,惶恐拱手道:“李将军,且放下官一条路走罢!连幕中机宜都走了,下官等又有何能为?”
李石怒道:“这平州城高池深,女真鞑子不过是手下败将,如何守不住!官身而临战脱逃,罪该万死,你怕死是吧,我先宰了你!”
张觉呵斥道:“住手!”
李石怒气腾腾地看着他,张觉说道:“东城一破,人人都以为必败,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李石,你手下骑兵多,护送着百姓和文官,从南门走吧,去往滦州城中,我留下守城!”
李石一脸的不可置信,大声道:“张帅!临战先逃,妖言惑众,扰乱军心,乃是军法中第一该斩之罪,如今生死存亡之际,正该明正典刑,宰了这厮鼓动军民勇气,齐心死守城池。似这等妇人之仁,如何能守住城池!”
李安弼骂道:“李石!你放肆!”
张觉默默无语,挣脱亲兵,摸向腰间的宝剑,说道:“放他们走吧,我乃平州人,即使是事败身亡,又何忍叫一城父老,为我殉葬。”
不少百姓在旁边听见了这几人之间的对话,人人也都哭喊,有些青壮汉子,当即表示要留下来和张帅同存亡。
李石失望至极,冷哼一声,回身往南城而去。
张觉又握着李安弼的手,说道:“你速速去燕山府,请大宋早发援兵,我死守城池,未必不能转败为胜!”
李安弼不可能,张觉敦促道:“速去,速去!常胜军副都统甄五臣,乃我妹夫,郭药师是我好友,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李安弼叹了口气,咬着牙在马车上站起身来,抱拳之后深深弯腰作了一揖,然后离开。
“随我上城杀敌!”
李石出城之后,左思右想,觉得张觉性子优柔寡断,妇人之仁,而大宋竟然迟迟不来支援,连唇亡齿寒都不懂。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是如今看来,未来这天下终究是女真人为先。
看了一眼随着自己出来的手下,总共两百多人,高声道:“张帅不听吾言,我料起必败,欲往投女真,尔等要走要留,悉听尊便!”
“李石!断脊的泼贼,我入你娘!”
马上就有人上来要杀他,李石把枪一横,道:“人各有志,谁要来厮杀!”
两百多人,最后只有十几个随着他一起,前往郊外小镇搬上父母亲人,往北投靠女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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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石虽然投敌,但是他的话其实很对。
张觉放开南城,任由城中百姓逃亡滦州,虽然暂时保住了这些百姓的命。
但是很多意志不坚定的官员,也跟着逃了。
这大大削弱了平州的防御能力。
东城被破的太快,以至于吓破了很多人的胆,其实事态远没有那么严重。
当初陈绍攻打洪州城,四面城墙被破,西夏守军依然死守抵抗。
城墙几次易主,里面的人依然在死守,而且发动全城百姓。
李乾顺守西平府的时候,八岁以上的全都征发上城死守。
更别提燕京,被打进去,都能再夺回来。
张觉书生出身,虽然有些仁义道德,但是慈不掌兵...在这方面,他确实有些拉胯了。
或者既然你要放弃平州,那就听李安弼的,退守滦州,保存实力,以图反攻。
此时任由百姓撤出,留下忠义之士
南城打开之后,女真哨骑发现有百姓涌出,宗望立马下令前来追杀围捕。
百姓匆忙渡河,溺死者甚多。
好在滦州防御使赵秘校,率兵前来,在对岸接应。
因为今年的雨水太多,导致滦河水位暴涨,不少百姓淹死在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