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母眼中含泪,委实是受了不轻的惊吓。
不光是范进带队守备流民大营,准备和海盗接战的事。
若真的海盗来了,范进带人冲杀,范母倒不会生气。
哪怕真的战死,也是保护乡里必然之事,总不能海盗杀过来,自己伸着脖子叫人家砍?
范母生气的是,当时诸官员前来调查,众口一词,范进擅立大营收拢流民,又擅自练兵,犯了王法,只怕难逃一死。
人心若恶起来是没有底线的。
此前范家太风光,范进的成功也改变了范母的命运,也是改变了胡盈盈的命运。
两个女人跟着范进也是无限风光,享受的同时,当然也是引起无数人的眼红嫉妒。
当有官员过来查察范进时,不少人假借关心,纷纷前来报信。
12有的是真的出于好心,有的就是存心使坏,就想看着范母和胡盈盈着急崩溃的模样。
若是能看到范进被抓,范家庄被查抄,那就更加的开心了。
范家倒霉,他们也拿不到一文钱的好处,但他们就是乐意!
人性下作起来时,真的是如深渊一般探不到底的……
好在,范进无事。
此时是人人面带笑容,向范进问好时,也是真挚万分。
而此前的报信之举,就是全部出于好心,而非恶意。
范母又是害怕范进与海盗交战出事。
又是担心被官府清算。
短短一下午的时间,备受煎熬。
所以上来先打范进几杖,范进也是老老实实的受杖,脸上还满是笑容。
待母亲呵斥时,范进就是笑道:“今天这事,是儿子谋定而后动,从头到尾没甚风险。不过为了保密,只好连母亲也不告诉,请母亲恕罪。”
说话时,范进还是笑着看向魏文谦和潘帱等人。
诸友俱是摇头。
这家伙,算是把自己等人问罪的话给堵回去了。
亲娘都没说,不告诉诸友,也就说的过去了。
“相公,可以开席了。”
胡盈盈眼圈也是红的,显然是下午哭过几回。
范进与她执手同行,也是握着妻子的手,向着大姐儿微笑着。
这样便是安慰了。
这个时代,终究是不好做的太过了。
其实换了别的人家,胡盈盈直接都不好抛头露面。
好在眼前不是自己家的帐房,工头,匠头,就是自己家族人,还有胡老爹,夏总甲这些人,俱是长辈尊长,而魏文谦等人,更是通家至好,比如范进去魏家,魏家娘子也是会特意出来见面,甚至同桌吃饭,这就是通家至好,没有这交情,内宅都进不去,丫鬟使女你都见不着。
至此,整个范家庄从大门到正堂,再到天井偏厢,到处是人,个个脸上都是带着笑容。
范老爷不走了,解决了大祸患,大麻烦,并且就留在广州为官。
并且是从六品升到了五品,执掌王府大权。
普通百姓,是不知道范进那个六品词林官的尊贵,就知道自家东主老爷升官了,而且是在本地为官,这是大明朝的特例,理应高兴,该当十足欢喜。
而魏文谦等人虽是惊奇和有些惋惜,毕竟范进是放弃了最容易升官的路径,因为词林官可以什么都不做,十年时间,看书,编史,写文章,做这些事对翰林们来说简直是游戏一样容易,根本不算是有正经公事。
甚至十天半月不去衙门上班的翰林也是不少,反正翰林院规矩不大,隔十天八天的去点卯一次,交代一下公事就好了。
就这样清闲差事,还是大明文官里最尊贵的一群,这就是科举的魅力,考在一甲,就是有这样的特权,你不服,为什么你当年不考一甲?
范进离开翰林院,等若放弃了平坦升官的大道,转向一条布满荆棘的道路。
走顺了,也不过就是和翰林一样的升官速度。
走的不顺,可能就是困顿一生,了不起在地方上升到四品三品,和在京师为侍郎三品,甚至是尚书二品,那就完全是两码子事了。
但好友如此选择,必有道理。
魏文谦等人心里也是明白,范进是一个喜欢做实事,做大事的性格。
好友性格如此,才会有眼前的选择。
也是践行自己的封建论,言行一致,值得敬佩!
整个范宅,这时候就嫌小了,虽然扩建过一次,在后园修了十来间的轩,亭,阁,没有流水,无有水榭,但后园之大,点景建筑颇多,已经很象样子。
只是前宅嫌偏窄了一些,客人一多,就有些拥挤之感。
但也不妨事,今日宴席索性就在后园,各个点景建筑中,都是摆上酒席。
胡屠户,夏总甲和范家族人在一处。
匠头,工553头们在一处。
几个帐房先生,占了花涧一阁,悠然畅饮。
范进则是和多位好友在后园静思轩中,开怀敞饮。
魏文谦,李宁,李仲芒,李仲芳,刘炳,杨可恕,余存谅,符铭,潘帱……
十余人聚集一处,天气炎热,就是用的冰镇果酒。
这年头的广东最冷时也会结冰,去年过年时,范进着人在河中凿冰储存,现在就是到用的时候了。
玻璃酒杯中,放着一块打磨好的冰块,倒上果酒,清洌可口。
菜就随意的多,主要是配的新鲜蔬菜和干果,鲜果佐酒,加白切鸡,南安板鸭,蒸鹅,烧腊来下酒。
酒过一巡之后,身为举人的刘炳便道:“文进,我不想赴京应试了,想在王府为官,助文进你一臂之力,如何?”
兴社中,除了刘炳自知举业艰难,上次中乡试就是运气,而这洪武年间的科举考试相当困难,原本的南榜才取六十一人,刘炳也是实在没信心在万军从中杀过独木桥。
既然范进为长史官,掌沈王府,若是以举人身边,不必颠沛流离,直接留在广州为官,对刘炳来说也是个极好的选择了。。
第二百六十六 招才
范进沉吟片刻,笑吟吟道:“只要刘兄你自家愿意,我可以用王府长史官名义征辟,请吏部转一层手续便是了。”
若是进士为官,吏部那边是管理极为严格,除了范进这样的特例,想在本地为官是近乎不可能。
举人为官没太大讲究,一般也是选一些偏远地方去当知县,此后随着科举取士越来越多,举人和监生当官就越来越困难,但举人好歹是科举正途,比监生又要容易一些。
范进又想了想,说道:“刘兄初入仕途,也只能到王府任审理副,徐徐图之,不要着急。”
王府之中,除了同为正五品的左右长史之外,就是负责王府刑名的正六品审理正,还有正七品的审理副适合刘炳这样的举人。
但直接保举刘炳这个举人为正六品官,那是铁定通不过,正七品审理副就是很合适的位置了。
刘炳大喜,起身抱拳,笑道:“此后就要蒙文进关照了。”
“刘兄的人品和能力我都清楚,否则也不敢代沈王殿下答应下来。”
范进先说一句,又向一旁的杨可恕笑道:“杨兄,你我是秀才同年,你的为人禀赋我也是清楚,乡试还有两年,兄家境也不是很宽裕,不如先到沈王府应教授之职,待乡试年我也不拦你,你照常去乡试就是。”
兴社中也不是个个是进士,举人,还有不少秀才存在。
也是当年亲眼看着范进在大宗师杨定周的威压之下,悍然在贡院门前贴出了自己文章。
由此被范进折服,从此自愿追随,成为兴社中坚。
这样的秀才身份在兴社中,地位自是有些尴尬。
在地方上,他们能出入官衙,见知县不拜,也有资格同乡绅交结往来。
但兴社之中,人才济济,光进士就有十一人,还有数十举人在其中,不光是南海,也是番禺和东莞,香山,高要,只要是广州府下诸县的精英,有不少都是兴社中人。
虽然现在不少兴社成员逐渐淡出,毕竟不是人人对结社有兴趣,或是说不是人人都敬服范进,羡慕而产生嫉妒的有之,嫉恨范进家资丰饶者有之,或是自惭形秽,不愿接近者有之,但大浪淘沙之下,现在留下来的多半就是兴趣志向相投,性格相符,坚定坚定的真正好友了。
特别是秀才身份的侪身在兴社之中的,更是意志无比坚定,无比自信,只要给他们机会,定然能扶摇之上。
秀才身份,到王府任从九品教授,虽然未入流,也是相当难得之事。
一般这样的官职,得贡生或监生,也就是老资格的秀才,还受到肯定嘉奖才有机会。
也算是范进拔擢自己人,给自己人一个机会了。
任官两年,再考中举人固然是好,便是不中,也可以循资历在王府内升官。
不光是杨从恕,范进在王府内任免官员,多半都是要找类似的同社好友。
自己人不用,等着用外人?
范进可没这么蠢。
老朱到现在没有任命右长史来掣肘范进,还不就是给范进先造势,给范进经营王府势力的机会?
老朱这样的帝王,下的人整什么妖蛾子他能不懂?
这就是放任,是信任,是机遇也是考验。
咱老子可是什么都给你了,你小子做不好,到时候有什么借口?
是以范进现在也是勇猛精进,放手施为。
现在不做,等事败了给天下人嘲笑?
在座之人,也是明白了范进的心意,刘炳,杨从恕都是答应下来。
特别是杨从恕,他比刘炳更加高兴,刘炳好歹是举人,不管怎样都能为官,只是在家乡为官更合心意。
杨从恕不过是秀才,得熬几年资历,次次考在一等,二等,这才有资格成为贡监生,有资格从政为官。
这一下,可是省了他不少年的功夫,教授一职也很清贵,不象王府里的什么典膳官,工正官,都是打杂的,教授好歹也是儒学官员,从九品,此后也算是官身了。
这一下,众人心情都是大好。
潘帱甚至极为夸张,一脸羡慕的道:“我和潘兄几个是断然不能在广东为官,真是好生羡慕文进兄你们啊。”
众人皆是大笑起来。
虽是潘帱有意夸张,但他们确实是假期将尽,再最多一个月不到就得离家回京。
此后是分到辽东,北方,西北,或是四川,湖广,这可都是说不准的事。
甚至分到云南,贵州,也未可知。
官员分配,分到好地方,官品如常,分到差一点的地方,提品升阶,反正都是说不准的事。
众人此时倒是真羡慕起范进来了,虽然从翰林到王府长史,降流升品,但就在广州府任职,拔脚就能回家,简直羡杀旁人。
又闲聊几句,魏文谦方对范进道:“.蔡府尊适才似乎是对文进你提起兴修王宫之事,这事在我们广州府也是大事,估计地方上得头疼一阵子了。”
“是啊。”李宁不怀好意的笑道:“文进你此前一直是热心公益,地方上对你推崇有加,这一下王府长史要和地方上有冲突,你得好生谋划,别闹的自己灰头土脸才是。”
若是一般的王府长史,肯定是异地为官,地方上的损失才不必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