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依!”松室孝良的心里简直如释重负,但又丝毫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忍住身体的疼痛与心头的轻松,小心翼翼地以一种标准的离场姿势,退出了房间。
“怎么,出什么事了?”关上房门,就在松室孝良稍稍缓和下来时,门外的等候室内,正坐在沙发上的一人小声向他发出了疑问。
松室孝良猛地一惊,回头发现原来是梅津美治郎少将,这才略微地松了口气,当然上下阶级之前的礼节肯定是不能忘的:
“梅津阁下,是我不小心把头摔破了。”小声解释了一句后,松室便闭嘴了,反正就是给他十个胆子,也丝毫不敢在这里把多嘴。
差不多算是心照不宣吧,梅津美治郎稍稍凝视了一下对方,随即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那你以后可要小心些才是,松室君,听说松井已经死了,我刚刚回国,对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不太了解,等会你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丢下这句话之后,梅津便起身敲响了房门,随后进入了屋内,也不知是要与菱刈隆汇报工作,还是领取任务。
而松室孝良则在门口愣了一会,接着很快反应过来,连忙走了出去,考虑到刚才梅津少将的吩咐,他也不敢离得太远,只能随便找了个角落,一边拿出手帕止血,一边呆立着似乎在思考什么。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十多天了,但松室孝良仍然记得那夜发生的一幕幕景象,从一开始突如其来的爆炸,到最后乱作一团的溃兵,他至今也没有想明白,当时的多伦为何会变成那番模样。
与松井太久郎分开之后,松室孝良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了紧张不已的蒙古王公代表,好生将对方安抚妥当之后,又连忙前去军营查探情况。
虽然在这期间,他也听闻了松井出城追击敌人的消息,但在松室看来,这位同事的举动确实稍微冒险了些,可风险并不会太大,顶多就是担心子弹无眼,万一受伤了得怎么办。
只是谁又能料到,松井大佐就直接一去不复返了,连带着他带出去的两辆装甲车,和将近一百来号的骑兵(日军加伪军),也直接杳无音信。
其实,在仔细探查了城内多处爆炸点的情况后,松室孝良的心中早就是疑窦重重了,以他的观察来看,导致这场爆炸的直接原因很可能不是城内的武库,反倒更像是有人故意投放的炸弹。
可问题是,这大半夜里又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到重兵把守的城内安置炸弹呢?要知道,因为近期开会的缘故,多伦城内的巡逻可是比往常严格了不止一倍。
忽然间,松室隐约想起了他在爆炸前听到的细微声音,现在回想起来,那“嗡嗡嗡”的响声,似乎并非源自蚊虫,而更像是飞机引擎的噪音。
苦思良久之后,松室将手下汇报的城外赤军出没的消息,与他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果共交战的情报结合起来,这才有了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测,今夜难道是碰上了赤党的夜间轰炸?。
也不怪松室孝良没有早点反应过来,在眼前这个时间段,夜间航行对于全世界的航空业而言,都还是一个老大难问题,除去某些国家的军方做了些许尝试外,基本很少有飞机主动在夜间起飞。
这里一部分是技术问题,另一部分则是思路问题。
从技术上说,夜间几乎没有任何能见度可言,光是在机场起飞与降落就是个大麻烦,更不用说飞行要如何导航了。
而从思路上看,若要强行解决这些夜航难题,近距离可以使用地面照明指示,远距离可以采取无线电定位导航,总归是有办法的。
但眼下飞机在战场中的应用并不广泛,各种战术也没有被大规模开发出来,其存在更多是充当一个辅助角色,自然不会被太过重视。
再加上飞机与飞行员的成本过高,因此就很少有谁会主动冒着巨大的代价,去开发看起来代价重重,却又似乎没多少价值的夜航技术。
日军的航空队也是如此,所以上次多伦战役时,吉鸿昌就曾利用日军飞机夜间无法出动的机会,抢先发动攻城,避免了一定的损失。
反倒是工农红军这边,虽然有程刚的加成,航空部队的实力不可小觑,但穷日子过惯了的土共,向来喜欢一分钱掰成两瓣花,能够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多的成果,那可是再好不过了。
毕竟现在土共自己能够自产的飞机,还是慢吞吞的初教1及其改型,真要将其投入到白天的战场中,那基本与送死没有什么差别了。
所以,夜间航行这种刚开始训练起来比较麻烦,但却对装备要求不高,而且还能够一招鲜吃遍天的战术,自然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青睐。
尤其是在敌人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在与国党作战的过程中,因为各地航空队的技术还不够成熟,类似战术只是小范围使用,所以此情报并未广泛流传。
更要命的是,经过特别设计后的初教1轰改型,不仅可以依靠自身良好的滑翔性能,在距离目标还很远的时候直接关闭发动机,然后静悄悄地飞临目标上空。
就连一般双翼机因为翼间张线划过空气,可能发出的剧烈啸声,此款型号也尽最大努力避免了,至少在飞机到达敌人头顶的时候,如果不是特别注意的话,还真不一定能够从环境杂音中分辨出来。
而等攻击完毕之后,剧烈的爆炸也会顺便掩盖住发动机重新开启的噪声,所以就在不知不觉之中,飞机已经悄然地离开了目标区域。
若不是松室孝良对中国各方势力有过深入研究,并废了不少心思去搜集相关信息,恐怕还真没法第一时间想到这个可能性。
虽说限于夜间出击的风险性和初教1极为惨淡的运载能力,此轮轰炸的实际效果并不显著,如果不是出其不意地吓到了敌人,换成对方严阵以待的情况,那很可能就只是来查个铺了。
当然了,这种假设仅仅也只是针对训练有素的初代日军而言,换了大多由土匪改变而来的伪军,别说航空炸弹了,就是在他们之中丢上一颗手榴弹,也能造成不小的混乱。
这个教训同样是松室孝良在那一夜中吸取到的,在调查爆炸原因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整肃协军的纪律。
依靠着十来名日本兵的威慑,再加上松室太君的坐镇,一时之间乱局似乎已经停息了下来,见状李守信连忙带着一个团的手下往城外赶去。
如此积极的行动,可不是因为李求战心切,毕竟都当汉奸(或者所蒙奸?)了,哪来的雄心壮志为鬼子买卖,其实说白了就是图个表现,好在太君眼中争取一个印象分,以免因为今夜的事吃了挂落。
而松室孝良就没有这么多想法了,在李守信出城之后,他也对城外可能发生的战斗彻底放下心来,脑子就只想着赤军出动飞机轰炸多伦是否属实,甚至还想到了赤露那边,分析后者出手此事的可能性。
除此之外,松室顶多也就思考一下,是否需要将剩余的协军继续派出城外追击敌人,或者安排他们加强城防。
可是好景不长,从城外溃逃回来的协军部队,一同带回了一个堪称噩耗的消息,随即引发了一场更大混乱。
这也是松室孝良不得不跑来新京吃挂落的主要原因。"
第四百七十一章 梅津的示好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听完松室孝良的讲述之后,梅津美治郎放下手中的茶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从菱刈隆的办公室出来之后,梅津就第一时间找来了松室,然后带他到了这间会客室内,并极为耐心地从对方口中,获取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这么来看,松井的死,还是源于他的轻敌吧,此番结局,不是帝国军人应该拥有的,太可惜了。”沉思了一阵后,梅津美治郎不由地叹了口气。
而松室孝良自讲完后就始终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关节处都已经成了惨淡的白色。
那夜的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无论是协军还是日本人,在听到松井身故的消息之后,都全部乱了分寸。
而且,因为经历过首次战斗的士兵基本都没回来,第二波赶往战场的队伍,在见到已经化为火炬的铁甲车后,顿时士气大跌,被敌人随便一个冲锋便溃散了下来。
于是这就产生了一个极其致命的战略误判,在黑夜的笼罩中,谁也不知道这次所面临的敌人到底是怎样一个规模。
人心惶惶之下,即便是松室孝良也只能勉强维持住局面,也幸好他和松井来多伦时还带了一些日本士兵作为警卫,这股力量从始至终都掌握在松室手里,否则局势只会更加难以预料。
至于已经发生溃乱以及尚在城外的那部分协军,自然就是逃的逃,散的散,还敢留在原地的大多也被杀回来的赤军给一一击溃。
甚至至今为止,松室孝良都无从得知,那夜出现的赤军到底有多少兵力,只能凭借自己的判断勉强得出“肯定不会太多”的结论。
因为若是对方真有当时谣传的上万人,那多伦城早就被打下来了,也不可能撑到第二天天亮。
当然,如果让松室和其他日本军官知道,此次袭扰红军只出动了一个加强营的兵力,连一千人都不到,就硬是吓得他们在城中龟缩了一夜,顺带还被毁去了城外多处工事,估计这份心情只会更加复杂。
顺道一提,这回红军其实只是一次试水而已,主要适应一下草原的环境,否则当夜先派人围城,再拿住从东北向多伦支援的通道,一旦成功,取得的战果只会更大——相应的,后勤压力也会更大。
另外以强龙广的资历和能力,此时本来应该是个团级干部,而察东游击队的战斗力虽然丝毫不逊色于红军,但目前的规模到底还只是个加强营,装备上相比于正规军也略有不足,说明这无疑只是个临时安排。
究其原因,还是一个补给问题,察东不仅远离晋察冀的大后方,就连刚开辟不久的平北根据地,也与多伦相距较远,加上这里地广人稀,后勤供给严重不足,所以只能先行发展游击力量。
就战略角度而言,多伦这个位置在一定程度上关系到了未来东北与内蒙的局势,确实应该早做准备。
至于松室孝良和松井太久郎两人,无非只是运气不咋地,恰好撞到红军的枪口上了而已,可谁又让他们最近这么跳呢,既然敢伸手,那就要做好被打回去的准备。
再回到关东军这边来,虽然松室可以为自己拿出诸多解释,但此役损失了一名大佐和将近一个小队的士兵,这也是谁都无法否认的事实,按照惯例,这份责任必然得由他来承担。
不仅如此,如果只是正常的军事活动,遇到敌人出其不意的袭击,出现意想不到的损失,虽然也会影响到一名军官的声誉,但后果并不至于太过严重,若是上头有人的话,或许还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事情最麻烦的地方还在于,多伦会议完全是松室孝良强行违逆参谋部的计划而实施的,说得好是做最后的努力,说得不好就是自行其是——简称独走。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一切平安无事,会议顺顺利利地开完也就罢了,一旦出了什么乱子,光是那些落井下石的家伙,就不是松室一个人能够扛得住的,甚至为之付出政治生命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在决定推行自己的计划前,松室孝良就已经做好了类似的准备,但赤军的出现,却让他好像生吞了一只苍蝇那般难受,原本一直渴望跨越的将佐鸿沟,也仿佛离他越来越远了。
“到此为止了,松室桑,你的悔恨,就由你亲自报复给那些敌人吧。”似乎是察觉到了松室孝良心中的不甘,又过了不知多久,梅津美治郎肯定地说道。
松室猛地把头一抬,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真的可以吗,梅津阁下,能够得到新的机会,这是我必须以死报效的恩情。”
“不用那么夸张,而且这也不是我能够决定的事情。”梅津摇摇头说道,“已经出来了,参谋部对你的安排,和之前没有变化,你应该知道的吧?”
“哈依!”松室再次低下头,脸色中看不出是失望还是希望,“阁下,请您放心,我一定会在齐齐哈尔努力做出一番事业!”
“呵,这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梅津再次摇头,接着突然转移起了话题:“松室桑,你知道在过去的两年里,我们一共牺牲了多少名佐官吗?”
对此,松室孝良稍稍有些迷惑,不过依旧很快回道:“有所耳闻,但不甚清楚,还请阁下指教!”
“具体的数字,我也不知,但仅我已然了解的名单,就不下十人了啊。”梅津美治郎依旧是用着淡淡的口吻,说出了让松室孝良颇为惊骇的话语,“第10师团63联队的饭冢朝吾大佐、第20师团混成第38旅团骑兵 联队的古贺傅太郎中佐,还有许多熟悉和不熟悉的名字,就只能在纸上看见了。
那些用于清缴满洲匪患的联队,也或多或少蒙受了一些损失,而且这些损失,似乎至今还没有止境。
松室桑,把你安排到齐齐哈尔,不是发配,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发挥自己的能力!这种局面,必须得到终止!”
“哈依!”松室孝良的脑袋又低下了几分,“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松室以性命作为担保!”
虽然说,东北的局面之差还要超出自己的想象,但能够得到继续发挥能力的机会,松室孝良已经不敢再奢求什么了,甚至心中还隐隐有那么几丝暗喜,看来受挫的并非只有他一人。
至于为何这些消息并未流传开来,估计也是出于士气的需要,如果让其他军官知晓了此事,这对于积极谋求扩张的军部集团而言,无疑是一次不小的打击,所以必要的隐瞒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梅津少将把此事告知于他,这无疑是信任的表现,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何要这么做,但松室万万没有放弃机会的打算。
松室孝良非常清楚,与仅仅只是陆士毕业,近十年来又一直在中国从事情报工作的他不同,梅津美治郎阁下可是陆大出身,并且还在大本营担任了多年的参谋,自己的前途发展与对方相比,是必然不如的。
“我不是说了么,这与我没什么关系。”看着松室孝良那番认真的模样,梅津居然笑了出来,“或许将来我会到关东军任职,但我下一任的目的地,是支那驻屯军呢。”
支那驻屯军,又称津门驻屯军和华北驻屯军,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十年前清朝还未倒台的时候,历史上一直要等到全面抗战爆发,这个名号才会彻底消失。
松室孝良自然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可他清楚,虽说支那驻屯军现在只有两千多人,相比于十余万兵力的关东军而言简直不值一提,但驻屯军同时也是帝国设置在大陆的桥头堡,这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位置。
“司令官阁下尽管吩咐,关于中国的事情,我很有自信!”既然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松室孝良的反应也极为迅速,立刻就把思路转换了过来。
据他所知,华北驻屯军可是尤为注意培养亲日势力的,这些年来一直极力拉拢满清的遗老遗少和北洋军阀的下野政客,并且取得了不少成效,溥仪离开津门前往东北,背后就有驻屯军的撑腰。
而恰好的是,论起广泛接触中国人,同中国官僚、政客、军人交朋友,甚至与中国的帮会、混混之流打交道,通过他们搜集中国各方面的情报,并为军部的决策提供情报,这些操作松室孝良都颇有一番经验。
尤其是《塘沽协定》签订后,帝国始终没有放松对华北的侵略,而中国内部的反日运动依然激烈,这也是松室孝良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如今面对梅津美治郎的示好,他不说知无不言,至少也得好好表现一番,无论如何,哪怕不能直接转到驻屯军中工作,现在先积攒一个善缘,将来未尝没有更多的发展机会。
见此,梅津大笑一声,终于揭开了自己的目的:“哈哈,早就听闻松室桑对于中国政局很有研究,那我就不客气了……”"
第四百七十二章 这是赤露的阴谋
!"
《塘沽协定》的签订,对于日本而言无疑是满洲战略的一次战略性胜利。
毕竟,在签订前后的这近一年里,首先是东北军在热河一线的奋力一搏彻底宣告失败,接着是长城抗战的无疾而终,最后是果、日双方联合围剿吉鸿昌、方振伍部。
这一系列的军事行动,便直接预示了日本对东四省(包括热河)的实质性占领,而越过长城一线之后,关东军所面对的就是无险可守的华北平原,北平已被三面包围。
所以也难怪当时的常凯申会在日记中写道:“接何(应沁)黄(浮)来电,惶惶如不可终日,甚欲放弃北平。”
当然,即便如此,常公仍然不愿从对赤战场中抽调一兵一卒北上支援,甚至就连已经对东北构不成实质威胁的东北军,他都要想办法将其拐到陕甘,以对赤匪造成更多的压力。
而恰好的是,日本人对常凯申的心思摸得也相当清楚,早在夺取热河之后不久,他们就派出武官藤原,邀约国党平津地区负责人黄浮到其私宅密谈,并向对方传达了和谈的信号,这才有了接下来的《塘沽协定》。
关于此次协定的内容,最重要的无非两条:
(1)日军撤至长城一线(同时也意味着金陵政府必须默认日本占领东三省和热河的事实);(2)中国军队不得在冀东地区驻守(这便给将来的事端留下了引子)。
甚至更坦诚地说,半年前的那次隐秘谈判其实根本就不是谈判,而只能说是单方面的命令。
就像关东军代表冈村宁次对常凯申派去的人员所说的那般,夏方对草案只能回答诺与否,不容修改一字,而唯一可供金陵政府操作的余地,就是不用书面承认满洲国和割让东北四省。
而在协议签订半年之后,准备走马上任的华北驻屯军司令官梅津美治郎,自然尤为关心下一步的操作。
同时,因为他之前一直在本土和欧洲任职,缺乏与中国有关的经验,所以也非常重视在这方面有着丰富实践的松室孝良,至少随口帮后者解决一下危机,再听取一番对方的建议,对于梅津来说不过是顺手而为罢了。
“依我之见,未来帝国的主要威胁,必然是在支那赤军。”略微思考片刻之后,松室孝良极为肯定地给出了答复。
见梅津少将没有提出疑问或反驳,只是露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松室的心情也稍微紧张了一下,不过他没有执着于解释自己是不是因为这次的吃亏,而对支那赤党怀有报复心理,而是直接提出了一个看似与之无关的问题:
“请问,阁下是否听说过冯遇祥的察哈尔同盟军军呢?”
“有所听闻。”梅津随意地点了下头,“但不是说,那支乌合之众,现在早已破裂了,也构不成什么威胁了么?”
松室再次低头回道:“确实如此,原本我也是这么想,但从多伦一案来看,事情恐怕并没有这么简单。
支那赤党在华北的布局,可能还要超乎我等的想象,甚至这背后,或许还有赤露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