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挥舞着重武器,扫开扑上来的守军,相互掩护着,一步步向那片被炮火犁过、遍布尸骸的焦土退去。
米尼西亚人爆发出狂热的欢呼和追击,零星的虎蹲炮还在轰鸣,但那些武士撤退的阵型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的坚韧。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穿透力极强的声音从巴格尼亚人的后方传来,盖过了战场的喧嚣。
那声音不同于号角,更加凄厉,像是死神在发出他的尖啸。
这声音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他感觉到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一种沉闷而密集的轰鸣从远处传来,越来越近。
他惊恐地探出头,看到一支巴格尼亚的重装骑兵,如同黑色的洪流,正沿着之前汉唐武士杀出的那条染血之路,气势汹汹地冲杀过来。
他们的目标显然是接应那些撤退的武士。
“退……退了?”
赫克托尔喃喃自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些如同噩梦般压在心头的钢铁怪物,竟然真的被他们击退了?
用无数同伴的生命、用国王卫队的决死反扑、用那些藏在矮墙后的虎蹲炮……硬生生地击退了?
劫后余生的巨大虚脱感瞬间淹没了他。
赫克托尔顺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到地上,他低头看着自己抖得不成样子的手,想起督战队冰冷的刀锋和炮火中飞溅的残肢,想起汉唐武士那无视死亡的恐怖冲锋和陌刀劈开人体的画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还活着。
暂时地活着,在这座被死亡包围的金穗城下。
但下一次,当号角再次吹响,当那些钢铁洪流或者督战队的刀锋再次逼近时,他还能有这样的运气吗?
赫克托尔不知道,巨大的后怕和更深沉的恐惧,如同城门洞内弥漫的硝烟与血腥,将他紧紧包裹。
……
战争打到下午一点左右,克里斯还是让人敲响了大鼓和警钟,开始鸣金收兵,全军撤退。
当黑白熊带领的汉唐武士并没能在第一波冲锋中夺取金穗城的城门时,克里斯就失去了一天就拿下胜利的机会。
这个事实,他刚开始并没有意识到,但是当玩家重骑兵们越过汉唐武士们冲向金穗城,却被米尼西亚人挡住的时候,克里斯才发现了一个机会已经消失了。
再加上通过玩家侦察兵,克里斯得到雷泰利亚人已经离开一号大营的消息后,他就知道继续打下去意义不大了。
或许今天会胜利,但是己方也会因为消耗过大,被第二天抵达金穗城的雷泰利亚军给击溃。
所以,暂时休战吧。
巴格尼亚防卫军现在需要一个坚固的军营,好等待明天的残酷战争。
代号为磐石的高地,是一个很好的制高点,拿下这座山头,就能俯视周围的平原。
所以,克里斯决定撤退的部队在这座高地的西边,西南,还有西北三个方向建立军营,将高地给围起来,唯独直面米尼西亚的东边空出来。
“书记官……”
他的声音不高,有着战场背景的嘈杂影响的情况下,却丝毫不妨碍边上的书记官清楚的听到声音,快步走来。
“我在,殿下。”
“命令攻城炮兵团,所有能开火的火炮,再打几轮炮弹,尽可能的压制敌人,同时敲响全军撤退的钟声,让第一集团停下,先掩护第二集团军有序后退。”
“明白,殿下!”
书记官走开,来到边上的通讯连迅速复述命令,站在木塔上的十几名旗语兵立刻挥舞起沉重的信号旗。
在命令下达后的几分钟,西南方向的磐石高地上沉寂了片刻的重炮群再次发出震天的怒吼。
沉重的炮弹在撤退的巴格尼亚军与金穗城砸出了一片由泥土和人体碎片构成的死亡地带。
这一波轰击,并非为了杀伤多少敌人,而是为了制造混乱、阻断道路,更是对城墙上那些虎视眈眈的米尼西亚炮手和弓箭手的恐吓。
在这震耳欲聋的炮火掩护下,第二集团军的撤退变得井然有序。
经历了血战的玩家们虽然疲惫不堪,并且还有不少人依依不舍,想要继续打下去,不过各级玩家队长的声嘶力竭地呼喊中,他们维持着队列,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巴格尼亚人要撤离战场,
米尼西亚人自然也发现了,然而,他们并无追击的意图,甚至全军上下还松了一口气,主动熄火,士兵阵线后退,让开了战场空间。
比起巴格尼亚,米尼西亚人更加需要时间来休整他们的军队,让士兵恢复士气。
第二集团军玩家的突击,还真的把他们给打蒙了。
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战场恢复了寂静,属于巴格尼亚和米尼西亚双方的收尸队出现在战场上,双方很有默契的没有爆发冲突。
你收拾自己的人尸体和不幸被落下的伤员,我寻找我这边的战死者,大家互不干预彼此的工作。
在下午三点左右,克里斯在视察辎重营的民兵们修建军营的过程中,得到了书记官的伤亡汇报。
在这一仗中,第二集团军阵亡了一千八百余人,轻重伤两千左右……这其中先锋玩家就有两百多伤员。
虽然当时在战场上克里斯看到了他们全军覆没的画面,不过得益于良好的甲具防护,在战后的搜查中,辅兵们又从尸体堆里找到两百来个还有气的玩家。
而第一集团军,他们的伤亡比第二集团军要轻很多,阵亡人数也就两百余人,受伤者不过一百多。
对比打满全场、冲锋在最前面的第二集团军的玩家,第一集团军的NPC们相当于今天在后方看了一整场戏,除了排枪射击和火炮轰击之外,他们并没有与米尼西亚人交战。
这才是第一集团军伤亡微弱的主要原因。
而至于克里斯为什么不让第一集团军上前,原因有二。
一是因为战场空间有限,胡乱的派遣军队上前,会抢占玩家的战斗空间之外。
二是,第一集团军是克里斯预留出来的预备队,他计划等到玩家累了,或者是米尼西亚人顶住玩家的冲锋,然后发起反击的时候,就投入第一集团军全部兵力,打人海战术,打垮敌人的反冲锋。
可惜,打了大半天的战争,克里斯并没有发现可以让他投入第一集团军的机会。
今天的米尼西亚人,既没有像他预料中的那样英勇善战,能够顶住玩家的一波流,也没有软弱可欺,被玩家一冲既溃。
这样不上不下、持续劣势的局势,反而让克里斯不乐意投入第一集团军,和米尼西亚人打绞肉战。
因为有着金穗城的存在,如果不能将战斗打出绝对压制性的局势,那么克里斯即便是不惜代价的击溃了米尼西亚人,他们今天也会有退路,不会打出全军覆没的结果。
明天雷泰利亚人注定会登场,那么克里斯反而需要保存兵力和珍贵的火药,等待着明天之后的战斗。
夕阳西沉,克里斯站在磐石高地的制高点上,俯瞰着下方如同蚁群般忙碌的军营。
工兵们正挥舞着铁锹挖掘壕沟,辎重车队在临时开辟的道路上蜿蜒行进,炊事班升起的第一缕炊烟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清晰。
“唉,今天晚上我有得忙了……死了这么多玩家,要一晚上全部把他们复活……踏马的,我该开发一个自动复活机出来才行啊,不能这样继续人工操作啊。”
第354章 对比
硝烟与血腥味似乎还黏在喉咙里,每一次粗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左肋下火辣辣的剧痛。
老阿莱斯特意识模糊地被颠簸着,耳边是担架兵沉重的脚步声和远处隐隐的炮声余韵。
他能感觉到肋下温热的血正透过临时捆扎的、浸透了汗水的急救绷带不断渗出,带走他的力气和体温。
“撑住,士官,马上就到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焦急。
老阿莱斯特想露出个笑容,却只发出一声痛苦的抽气,然后内心里涌现出一阵难以抑制的强烈恐惧。
他经历过前共和国时代的战争,那时候…那时候受伤,就意味着和死神跳贴面舞。
记忆像浑浊的河水翻涌上来,昏暗肮脏的帐篷,地上铺着沾满污秽的稻草,苍蝇嗡嗡盘旋在化脓的伤口上。
伤兵营的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腐臭、汗臭和劣质酒精混合的可怕气味。
伤兵的哀嚎日夜不息,像钝锯子割着人的神经,让人无法安心的昏迷过去。
伤兵营的军医,比起医生,他们更像是屠夫,拿着锈迹斑斑的锯子和烧红的烙铁,烈酒就是唯一的“麻醉”。
老阿莱斯特亲眼见过太多人,不是因为伤重而死,而是活活痛死,或者在那简陋的“手术”后死于无法遏制的感染和高烧。
截肢后的残肢像烂木头一样随意丢在军帐外的污水沟里,然后发黑坏死、腐烂,露出森森白骨和在腐肉内蠕动的蛆虫……你只需要看一眼,就会立刻意识到这里是地狱。
“到了……快,这边!”
一阵急促的呼喊和掀开厚重帘子的声音打断了老阿莱斯特痛苦的回忆,他勉力抬起头四处观察,但是预想中污秽、嘈杂、充满死亡气息的环境并未出现。
一股强烈却并不刺鼻的、带着消毒酒精和漂白剂的味道扑面而来,取代了硝烟和血腥。
老阿莱斯特被担架兵轻轻抬放到一张铺着干净白布、似乎还很柔软的床上。光线明亮却不刺眼,来自头顶悬挂着的几盏发出柔和白光的古怪“灯盏”。
四周是巨大的、同样是白色的帐篷,宽敞而干净,地上没有污秽,也没有成群的苍蝇,还铺着一看就不便宜的白色地毯。
最让老阿莱斯特震惊的,是这里的安静。
他所在的帐篷内没有此起彼伏、撕心裂肺的惨叫,没有绝望的呻吟,只有一些低低的交谈声,以及几个奇怪白色箱子内偶尔发出的轻微滴答声或嗡鸣声。
穿着同样洁白罩袍、戴着奇怪口罩和帽子的医者们沉稳而快速在军帐内走动着,检查着其他病床上的伤员。
那些躺在床上的伤兵,有的闭目休息,有的在和旁边的战友低声交谈,脸上虽然带着痛楚,但更多的是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没有人因为剧痛而疯狂扭动,也没有人发出濒死的哀鸣。这与他记忆中的伤兵营,简直是天堂与地狱的差别。
“士官,忍着点,马上就好。”
一个声音冷不丁的在左边响起,温和而清晰。
老阿莱斯特扭头望去,他看到一个年轻的、黑头发的男人站在他床边,眼神专注,戴着透明的眼罩和口罩,只露出平静的眼睛。
他动作利落地解开老阿莱斯特肋下那简易的、已被鲜血浸透的绷带包扎。
“贯穿伤,还好没伤到重要脏器,但失血不少,需要清创缝合和输血。
有点疼,忍一下,马上给你用麻醉剂。”
这位医生语速很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老阿莱斯特还没完全理解“麻醉剂”和“输血”是什么意思,就感到手臂被轻轻扎了一下,一股微凉的液体注入。
几乎是瞬间,那折磨了他一路、几乎让他晕厥的剧痛,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消失,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钝感和些许拉扯感。
老阿莱斯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他,哪怕处理一个小伤口,那种剜肉刮骨的疼痛都足以让人昏死过去!
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面。
他看见医生拿出一个闪烁着金属寒光的、造型极其精巧的镊子和针,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在他伤口处操作着。
旁边另一个穿着白袍的女士递上各种他从未见过的工具和瓶瓶罐罐,没有烧红的烙铁,没有锈迹斑斑的锯子,整个过程安静、高效、精准得令人发指。
老阿莱斯特甚至看到床边立着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装着暗红色的液体,一根细管连接着瓶子,另一头竟然扎进了他另一只手臂的血管里。
那液体正缓缓流入他的身体,这就是“输血”?
他们竟然能把别人的血输给自己?
这简直是……太神奇了。
老阿莱斯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看到的事情。
“好了,清创缝合完成,伤口很干净,你的运气很好,伤口内没有铅弹碎片残留,感染风险很低。
输血补充了你的失血,好好休息,按时吃抗生素,很快就能恢复。”
年轻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完成工作的轻松,他示意护士给老阿莱斯特盖上干净的薄毯,并在他手臂上注射了另一针透明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