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医生就带着护士走开了,在这个过程中,老阿莱斯特隐约听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又一个……今天是第几个?”
“第十五个,视频录好了吗?”
“录好了,等会可以下载到线下,给导师看一下……这急救作业应该能及格。”
老阿莱斯特听不懂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他只是安心躺在干净柔软的床上,感受着肋下只剩下隐隐不适,而非钻心的疼痛。
他看着洁白的天花板,听着周围伤兵营里那令人心安的宁静,鼻尖萦绕着消毒水的清新气味。
他,一个经历过共和国时期地狱般战场医疗的老兵,此刻竟然有些恍惚,甚至……想哭。
没有哀嚎,没有腐臭,没有苍蝇,没有生锈的屠刀。只有干净、安静、高效的救治,还有那神奇的、驱散了所有剧痛的“麻醉剂”。
老阿莱斯特记住了这个名字,并心里做着打算,想要在离开伤兵营后,想办法弄点麻醉剂,这以后有什么伤痛,打一点麻醉剂就不疼了。
这可是好东西啊。
如果以前老阿莱斯特有这样的好东西,跟着他上战场的兄弟也不至于疼死。
“这……这……”
他声音沙哑,喉咙哽咽,最终只化作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感慨的叹息。
“愿德墨忒尔保佑克里斯殿下……”
老阿莱斯特闭上眼睛,紧绷了半天的神经彻底放松下来。
在这片充满白色、宁静和希望气息的营帐里,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包裹着他。
他知道,自己这条老命,大概率是保住了,而且不会像从前那些不幸的同袍一样,在痛苦和溃烂中慢慢腐烂。
……
就在老阿莱斯特在洁白、安静、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巴格尼亚野战医院里,感受着麻醉剂带来的解脱和输血带来的暖意时。
仅仅几里之遥的金穗城内,米尼西亚军队的伤员们,正经历着如同他记忆深处、甚至更为惨烈的地狱。
金穗城最大的海神教堂,此刻已不再是祈祷之所,它被国王强征,变成了一个污秽之地。
高大庄严的穹顶下,弥漫着浓重到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浓烈的血腥味、排泄物的恶臭、伤口腐烂的甜腥气、劣质烧酒的刺鼻味道,以及焚烧草药也无法掩盖的、死亡逼近的腐朽气息。
教堂的大门和窗户都被封闭,导致它的内部变得昏暗起来……根据医生的理论,封闭的空间有助于患者不被外面无形的恶魔所侵犯。
教堂内没有电灯,只有摇曳的油灯和蜡烛投下昏黄、晃动的光影,将躺在血污中痛苦扭曲的人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地上铺着肮脏的、沾满血污和呕吐物的稻草,很多地方已经被踩得稀烂,与泥土和脓血混在一起。
教堂内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苍蝇成群结队,嗡嗡作响,贪婪地叮咬着暴露的伤口和污物。
哀嚎声此起彼伏,撕心裂肺,如同永无止境的痛苦交响曲。
有人因为剧痛而疯狂地扭动身体,撞在冰冷的海神像基座上,有人神志不清,喃喃自语或发出意义不明的尖叫,更多的人只是发出低沉、绝望的呻吟,眼神空洞地望着布满蛛网的穹顶,等待着最终解脱。
米卢,一个年轻的米尼西亚长矛兵,正躺在冰冷、湿黏的石板地上,身下仅垫着一小片沾血的粗麻布。
他的左腿膝盖以下被一枚近距离发射的虎蹲炮霰弹给打得血肉模糊,森白的骨茬刺破了皮肤,暴露在污浊的空气中。
现在米卢的每一次呼吸都带来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军装。
他身边不远处,一个腹部被刺刀捅穿的士兵躺在地上,肠子从伤口流出来了一部分,然后被人胡乱塞了回去,用一块肮脏的破布紧紧压住,但暗红色的血水仍在不断渗出。
伤兵的呼吸如同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可怕的“嗬嗬”声,眼神已经开始涣散。
“医生,求求你……医生!”
米卢用尽力气嘶喊,声音沙哑干涩,他的目光投向圣堂中央临时搭起的几张长桌……那里是“手术台”。
一个穿着沾满血污、看不出原色罩袍的军医……也可能是海神祭司,正满头大汗地按住一个不断挣扎的士兵。
那士兵的右臂被一柄沉重的战斧几乎齐肩砍断,仅剩一点皮肉连着。
军医的助手,是一个脸色惨白、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颤抖着将一大杯劣质的、气味刺鼻的烈酒灌进伤兵嘴里,作为唯一的“麻醉”。
“按住他!”
军医咆哮着,声音嘶哑疲惫。他拿起一把沾着黑褐色污垢、刃口已经有些卷曲的锯子……那更像是木匠的工具,而非医疗器具。
伤兵似乎预感到什么,爆发出非人的惨叫,疯狂挣扎,想要逃离这里,但是几个强壮的担架兵死死压住他的身体。
嗤啦……
锯子切入血肉和骨头的声音,在圣堂的哭嚎背景中依然清晰可闻,令人头皮发麻。
鲜血因为伤兵的挣扎动作而喷溅到军医的脸上和罩袍上,他毫不在意。伤兵的惨叫因为他的动作而变成了窒息般的嗬嗬声,最终彻底没了声息,在剧痛和失血中晕死过去。
“下一个!”
军医将锯下的断肢像垃圾一样扔进旁边一个装满了残肢断臂的木桶里,溅起暗红的血水。
他甚至没有看一眼那个生死不明的伤兵,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血汗混合物,声音里充满了麻木。
在这里,没有麻醉剂,没有输血,甚至没有干净的纱布。
所谓的“药品”,只有一些气味浓烈、不知成分的草药糊糊,和烈酒,止血主要靠烙铁。
军医的助手将一根烧得通红的铁钎从炭盆里抽出,走向一个腿部动脉被割开、鲜血狂涌不止的士兵。
那士兵惊恐地瞪大眼睛,徒劳地向后缩着身体,发出绝望的哀求。
“不…不要……求求你,啊!!!”
滋啦……
皮肉焦糊的可怕气味瞬间弥漫开来,伴随着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
士兵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昏死过去,血确实是暂时止住了,但那焦黑的伤口,感染几乎是必然的结局。
米卢看着这一切,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了他。
他知道,下一个可能就轮到他了,他的腿……也会被那样锯掉吗?
然后被扔进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木桶?
或者,直接用那烧红的烙铁烫在血肉模糊的膝盖上?
米卢想起那个腹部受伤的同伴,想起他流出的肠子……自己会不会也那样慢慢烂掉,在无尽的痛苦中死去?
想到这里,米卢的泪水混合着冷汗和污垢流下,他想起那些在战场上如同钢铁怪物般的巴格尼亚人,想起他们有条不紊的撤退。
他们伤兵会去哪里?他们会不会得到良好的救助?
听说他们的王子虽然是一个暴君,却是一个对士兵极好的好人,那些伤兵或许会得到专业医生的救助……
这个念头带出来的嫉妒、羡慕、悔恨等情绪,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米卢躺在冰冷污秽的地上,听着周围如同地狱回响的哀嚎,闻着自己伤口开始散发出的、不祥的甜腥气味,感受着生命力随着每一次剧痛的抽搐而流逝。
这里没有希望,只有痛苦、腐烂和等待死亡。
米卢闭上眼睛,不再祈求医生,只祈求海神能让他早点解脱,或者…让死亡来得不那么痛苦。
他终于理解,为什么其他老兵拒绝救助,宁愿流血死在战场上……如果米卢知道现在的情况,他也不愿在这人间地狱里多待一刻。
克里斯王子的曙光,并未照耀到金穗城的海神圣堂,这里,只有被遗忘的、属于旧时代的无尽痛苦。
第355章 药物和饮用水
金穗城因为查尔斯的存在,有了一个王宫,虽然是临时的,用本地市政厅改造而成,狭窄了一些,却在用天鹅绒和丝绸进行装饰后,不缺华丽。
今天晚上的宫廷宴会厅,灯火通明,乐声悠扬。
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昂贵香水的馥郁,以及陈年葡萄酒的醇厚气息。
今天晚上紧急加装上去的水晶吊灯折射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铺着雪白亚麻桌布的长桌,上面堆满了来自随军厨师们精心烹制的珍馐佳肴。
淋着蜂蜜烤得金黄酥脆的乳猪,堆成小山的烤牡蛎,点缀着金箔的水果堆砌出色彩缤纷的金字塔。
穿着笔挺制服的侍者穿梭在宴会之间,为盛装的贵族、将领,还有随军的富商们殷勤地添酒。
查尔斯.斯图亚特国王端坐在主位上,脸上挂着矜持而得体微笑的他,高举着镶嵌蓝宝石的金杯,声音洪亮,带着胜利者才有的激昂。
“诸位,让我们举杯!”
查尔斯的声音在喧闹的大厅中清晰传递。
“敬无畏的米尼西亚勇士,敬忠诚的国王卫队,敬慷慨的海神。
今日,我们用勇气和鲜血,在金穗城下,击退了巴格尼亚暴君的钢铁洪流,我们守住了家园,我们赢得了胜利,海神庇佑米尼西亚!”
“海神庇佑米尼西亚!”
“敬国王陛下!”
“敬胜利!”
大厅里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应和声,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贵族们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胜利”的陶醉,将领们则带着一丝疲惫的骄傲。
气氛热烈而欢腾,仿佛白天的血腥厮杀和巨大牺牲,都已被这美酒佳肴和颂歌所洗刷。
查尔斯微笑着,接受着众人的敬酒和恭维,他优雅地走到餐桌边上,切下一块鲜嫩的烤鹿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味着胜利的滋味。
他时不时与邻座的某位重要人物低声交谈,发出爽朗的笑声。
然而,只有最靠近他、最熟悉他的人……比如他身后的宫廷总管,才能看到,国王陛下那看似放松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正死死地攥着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宴会进行到高潮,乐师们奏起了欢快的舞曲,不知道从何而来的贵族男女们纷纷步入舞池,衣香鬓影,翩跹起舞。
查尔斯也站起身,邀请了一位重要的伯爵夫人共舞,他的舞步依然优雅从容,笑容依旧迷人。
就在他旋转着,背对着大厅最热闹的中心时,一个身影悄无声息地靠近了宫廷总管,低声而急促地说了几句话。
总管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他犹豫了一下,趁着查尔斯一个转身的间隙,迅速上前,在国王耳边低语。
“陛下……军需官在外面,他汇报的情况……不太好,圣堂那边绷带彻底用光了,连干净的布条都找不到了……重伤员已经走了三成……还有几个随军医生当了逃兵。”
查尔斯的舞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又如同面具般完美地恢复。
跳了一会后,查尔斯找了个机会,轻轻拍了拍伯爵夫人的手背,示意舞曲结束,然后优雅地行了个礼,转身离开,走到一边没有人打扰墙壁前。
“总管。”
查尔斯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总管能听见,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嘶哑。
“告诉军需官,把我的库房里所有亚麻布、丝绸…甚至窗帘,都给我拆了送过去!
还有,派人……不,你亲自去!带上我的卫队,去城里所有富商家里‘征用’,告诉他们,这是为了守卫金穗城的勇士,谁敢阻拦,以叛国论处!”
“是……陛下……可是殿下,金穗城内并没有富商?”
“为什么没有?”
“雷泰利亚人都杀光了。”
查尔斯顿时哑言,过了一会,他才恢复了冷静。
“药呢?我们买不到药?”
“随军商人的药,能买下来的,我们都买下来了,受伤士兵太多,不够用……剩下的药,要价太贵,钱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