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将皆是议论纷纷,或跃跃欲试,或喜笑颜开,只有石守信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杜预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同样是不发表意见,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
这天一大清早,羊徽瑜正在书房内看书,就有客人上门。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司马昭的夫人王元姬!
压下内心的不安,羊徽瑜将王元姬请进书房。
虽然是表姐加闺蜜的亲密关系,但羊徽瑜仍然担心王元姬提出那件事:二女共事一夫!
“瑜娘啊,我今日上门,是要和你商议一件大事。”
王元姬的面色无比严肃。
“表姐请讲。”
羊徽瑜点点头说道。
“司马攸的婚事,应该定下来了。”
王元姬微笑说道,带着不可置疑的语气。
羊徽瑜点点头,暗暗松了口气,她不置可否询问道:“敢问,是谁家的小娘子?”
“贾充长女,前妻李婉之女贾褒,此女的外祖父,乃是罪臣李丰。”
王元姬慢悠悠说道。
羊徽瑜满脸古怪,自言自语道:“贾充前妻,怎么和那石守信之妻同名?”
没想到这话被王元姬听到了,她摆摆手道:“确有此事,所以当初贾公闾爱屋及乌,暗中照拂了那位石守信。若不是贾公闾信誓旦旦要将此人明正典刑,他早就跟高贵乡公的那些扈从们一起被扔乱葬岗了。”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情!
羊徽瑜有些震惊了,不过想想也挺正常的。贾充为人奸猾,很少会意气用事,他的一言一行都有深意,盯着一个身为部曲的人死磕,完全没什么意思,也不符合他的身份。
羊徽瑜轻叹一声询问道:“司马攸是你生的,你何苦要让他低娶?嫁个门当户对的不好么?”
李丰当初可是跟司马家对着干的!现在让司马攸娶李丰的外孙女,这一招够狠啊!
羊徽瑜虽然是司马攸的养母,但因为司马师已死,所以在司马攸的事情上,她是没有发言权的。
“给司马攸身上套一根绳索,也是防着他将来夺兄长的位置。
兄弟各司其位,只要不去想不该想的东西,就能和睦相处,兄友弟恭。”
王元姬叹息着,说出冷冰冰的话语,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份下聘的聘书。
“今日来只为此事。”
王元姬面沉如水道。
羊徽瑜接过红纸,看了又看,心中五味杂陈。
司马昭夫妇,可谓是什么都算到了,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准备。
只为司马昭死后的布局!
羊徽瑜沉默片刻,开始磨墨,然后在红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以及私人印章。
她将聘书递给王元姬道:“他也是你肚子里掉出来的肉,你都不心疼,我也无话可说了。”
羊徽瑜显然是对贾充之女不满意的。但还是那句话,胳膊肘拧不过大腿。
“吃亏,未必不是福分。”
王元姬淡然说道,已然是下定决心,不会再犹豫了。这年头虽不是盲婚哑嫁,但在婚姻之中,父母的意见就是天,很难违抗。
“瑜娘,那我这便告辞了,还要去贾充家送聘书。”
王元姬对羊徽瑜行了一礼,随即退出书房,羊徽瑜将她送到院门口。有几次王元姬都想开口,最终还是选择闭嘴。
王元姬走后,羊徽瑜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了。
徐莹陪着她来到书房,疑惑问道:“瑜娘子何故心中抑郁呢?”
“当年我犯下的错,如今要还债了,如何能不哀愁?”
羊徽瑜叹息道,面色阴沉,带着一些悔恨。
徐莹不说话,等着羊徽瑜开口。
“当初,司马师无子且不能人道的事情,司马昭夫妇都是心知肚明的。
因为王元姬是我表姐,所以他们夫妇就想了一招瞒天过海,让我帮忙,主动提出要过继一个孩子。
那时候司马师身体尚好,于是很不情愿。我对他多番游说,说我想要孩子在身边侍奉,司马师这才勉强同意。
如今,司马攸作为司马师的嫡长子,已经被司马昭夫妇当做是隐患了,我作为养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羊徽瑜没有再说下去。
权力扭曲人性,司马昭不再是当初的司马昭,王元姬也不是当初的王元姬。
他们都变成了政治动物。
“瑜娘子,这种事情,您还是放手吧。”徐莹小声劝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阻拦又能如何,司马攸毕竟是王元姬的亲儿子啊。
我终究只是个外人而已。”
羊徽瑜长叹一声,带着无尽的委屈和软弱。
第49章 无聊的战争
军议散去之后,石守信回到自己所住的营帐,枯坐在一块草垫上。
蒋舒的投诚,当然是真的。可要不要动手,那就很值得商榷一下了。
正当他手里把玩着小木块,低头思索对策的时候,杜预掀开军帐走了进来。石守信连忙让亲兵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刚刚军议,我看敢当面有愁容,是觉得此事不妥么?”
杜预沉声问道。
是石守信把他从黄河里捞起来的,有救命之恩。
而且对方为人诚实可靠,可以托付大事。
杜预其实不太信得过胡烈,因为他认为此人有勇无谋,肚子里墨水不多。反倒是石守信的意见很多时候都是真知灼见,在此前行军中已有多次表现,亮点不少。
不但是自己人,而且还是聪明人!这种人要是不相信,不抱团,那以后怎么混?
“若是攻下阳安关,此战就变成了死局,再也无法解套了。”
石守信长叹一声,无奈摇头。
现在的他,早已不是两年前那个提着剑就敢和天下人厮杀的莽汉了。
石守信现在有家庭,有妻子,还有个情妇。不可能不管她们死活,只顾着莽。
“何为死局?”
杜预面色凝重,一听这个词就知道没好事。
“所谓死局,便是无解之局,最终局中之人玉石俱焚。
这些本该与我们无关,是钟会他们的事情。
但若是大厦将倾,也会把下面的花花草草压死,我这般草芥一样的人物,又怎么能不忧虑呢?”
“敢当之言,杜某不是很懂,但很想听你细说一二,还望不吝赐教。”
杜预对石守信作揖行礼道。
石守信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偷听,于是凑过来小声说道:“元凯,我问你,此番伐蜀,究竟是为了什么?你是大将军的妹夫,这话你应该不忌讳吧?”
杜预点点头,无奈苦笑道:“自然是为了大将军改朝换代,积累威望之用。”
大家都是朋友了,现在还坐一条船,若是还端着架子可就没意思了。
“正是如此。”
石守信点点头,继续问道:“若是拿下阳安关,那么剑阁是不是就在魏军鼻子底下了?”
“不错。”
杜预继续点头。
“剑阁确实很险要,但它是最后一道防线,如果守将被收买,一旦破关,那么对于蜀国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我军占据阳安关,便可以依托汉中本地的粮秣与人力,长期轻兵骚扰剑阁一线。今日拿不下那就明日,这个月拿不下那就下个月,今年拿不下那就明年。
只听说有千日做贼的,没听说有千日防贼的。
兵法有云:久守必失。
蜀军今日死三人,明日死五人,长期耗下去,军心士气崩溃是难免的!
所以阳安关拿下,那么汉中就拿下了。汉中拿下,蜀地无法独存,失陷只是迟早而已。
换言之,拿下阳安关,就开启了灭蜀的盒子,大将军不灭蜀也要灭蜀了!
到时候整个朝野局面都会剧变,谁又能想到,一切变化,都是明日之战引发的呢?”
石守信沉声说道。
杜预吓得汗毛倒竖,这话只有了解司马昭处境的人,才能体会到局势的险恶。
司马昭,本身就只有“大将军”的头衔。
钟会拿下汉中之后,他本身就要提拔包括钟会在内的一干将领,说不定某些人的官职还会超过司马昭。
到时候,难道要司马昭给那些人鞠躬敬礼?或者说让司马昭宴会的时候坐小孩那桌?
当然了,这还是好说的,司马昭可以通过时间慢慢化解夺取汉中的战功,顶多也就一两年吧。
可如果蜀国因为失去了阳安关,进而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比如说剑阁也丢了,导致蜀地门户大开。那么这灭国之功,司马昭是不是要给钟会封个王?
是不是要给灭蜀的一众将领都封侯拜相?
那时候若是一大堆人比司马昭爵位还高,场面肯定很好看咯?
石守信又接着说道:
“不破阳安关,大将军封晋公,钟会养寇自重,外放坐镇汉中,或许还能相安无事。
破阳安关,则钟会可能有杀身之祸;
但魏军若是破剑阁,则钟会必死无疑!
说不定连带着许多人一起死!”
石守信的话可谓是危言耸听,他说得夸张,杜预却没有提出半分异议。能当司马家的女婿,杜预显然是有几把刷子的。
杜预摇头叹息道:“如果现在钟会停下,仅仅是掠地汉中,那么此战便能完美收官,大将军也会喜笑颜开。
但胡将军已经决定明日出兵,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是能拿到台面上说的事情了。
敢当这番话真是醍醐灌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