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让我死我就得死?”
冯绣虎两手一摊:“没这个道理。”
他把烟蒂杵进茶杯里,凑近了看向于段浑:“倒是你,不赶紧把人拉出来晒马,好端端把我叫过来干什么?我还等着送你们爷孙俩团聚呢。”
于段浑从未和哪个男人脸贴脸保持这么近的距离,他下意识仰身靠在椅背上,皱眉道:“行事乖张,语无伦次,你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冯绣虎差点跳脚:“你才疯了!”
于段浑不想跟他争辩这个,把话题重新扯回来:“教会把你派来港口区,是为了给神庙一个出气的理由,只要你和你的人死在神庙手里,刁海生的事也就翻篇了。”
“但我不想这样做。”
于段浑语气很诚恳。
第41章先礼后兵
“虽然神庙也已经几乎默认了这个结果。”
于段浑给自己茶杯添满,轻嘬慢品。
“但我不愿意。”
“瘸腿耗子死了,刮鳞刀也死了,这些过错都被记在我的头上。”
“杀了你是能把事翻篇,但过错还在我脑门上挂着。”
“事情要真的就这样翻篇了,我这辈子也别想往上爬了。”
“所以我不甘心。”
他不知不觉捏紧了茶杯,冯绣虎分明看到瓷面上迸出细密的裂纹。
冯绣虎听明白了,于段浑这是属于工作中犯下严重错误,虽然组织出面把问题解决了,但老于却背了处分,以后升职无望。
于是他接茬道:“这还要我教你?不甘心你倒是提上好烟好酒找领导求情去呀,有我什么事?”
于段浑淡淡一笑:“还真有。”
“要想把过错抹去,就得将功补过。”
他把茶杯置于台面,瓷杯顿时散落成一摊细小碎片。
“你比瘸腿耗子和刮鳞刀都更有能力,为什么不考虑加入神庙呢?”
冯绣虎错愕张嘴。
于段浑继续道:“莫忙着拒绝,你且听听是不是这理。”
“现在瘸腿耗子和刮鳞刀都死了,看似是神庙失去了在底城和港口收税的手段。但只要你加入神庙,这一切其实都没有变化,底城和港口依然属于神庙,只是换了个更有本事的税官——也就是你。”
“这就是我需要的补过之功。”
于段浑略作停顿:“至于你,你好好想想,现在教会想让你死,而我是要你活,你难道有得选吗?”
“教会给你那些,我也可以给你,只要你应下,司礼的衣衫明天一早就能出现在你手里。”
冯绣虎听得鼓起掌:“好一招釜底抽薪,我要跟了神庙,教会忙活这么久什么没捞到不说,还亏出去了底城的唱诗班,厉害厉害,只有教会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于段浑眉梢一挑:“你这是答应了?”
“没啊。”
冯绣虎说。
两人大眼瞪小眼。
冯绣虎先开口了:“你嘴皮子一碰就让我当墙头草,你倒是开心了,教会不得找我拼命?到时候第一个死的还是我。”
于段浑解释道:“那时你也是正儿八经的神庙司礼,教会想动你也得掂量掂量——况且我自会保你。”
冯绣虎撇撇嘴,心里腹诽——这姓于的吹牛倒是一绝,神庙要真有这么硬气,也不至于现在跟他一个小小执事白话半天。
似是看出了冯绣虎脸上的不屑,于段浑也没了好脸色。
“话已经说透,你现在就是条砧板上的鱼,那一线生机要不要抓住,就看你自己怎么选。”
于段浑轻捻山羊须,眼神斜着冯绣虎:“神庙和教会不一样,他们西边来的做事野蛮,神庙则讲究先礼后兵。”
“现在我的‘礼’已经到了。”
“神庙和教会的谈判还没结束,明日我要在上城旁听,所以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若是答应,明晚这时就自行过来找我。”
“若是没来,那就该我的‘兵’过去找你了。”
……
冯绣虎被请出了神庙。
还是那名司礼把他送到庙门外,临别时,司礼对他说:“姓冯的,别听不懂好赖话。想清楚前,你和你的人别再出现在港口区,这里没有洋神的位置。”
冯绣虎想着事,没往心里去,敷衍地点了点头。
他在考虑于段浑的提议是否真的可行。
该说不说,于段浑讲得掏心掏肺,也的确是事实。
冯绣虎要是铁了心跟着教会一条道走到黑,那今晚回去就得把弟兄们召集起来,准备明天跟于段浑干一场硬仗——跟神庙干仗,有多少人愿意来还真不好说。
但要是跟了于段浑,教会找他秋后算账时于段浑真的能保住他吗?
纠结中,冯绣虎不知不觉已经走回了渡头。
此时天色已晚,路边只有零星几户还亮着灯,渡头上显得有些昏暗。
空气中飘来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断断续续的哭声也传入耳朵。
冯绣虎茫然地抬起头,夜色下他看不太清,但依稀能瞧见街口人影幢幢,许多人挤在那里。
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看什么热闹呢?
冯绣虎心想,脚下加快步伐走了过去。
随着越走越近,哭声愈发清晰,血腥味也变得愈发刺鼻。
“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冯绣虎嚷嚷着挤进人群。
听到他的声音,人群也自觉地让开道路。
好不容易挤进来,冯绣虎终于看清了,被人群围在中间的是他的弟兄们。
此时弟兄们挤作一团,却全都不吭声,连头都抬不起来。
人群里最高的那个就是顺子,冯绣虎拍拍他:“这是什么情况?”
顺子嘴唇嗫喏了一下,摇摇头不说话。
忽然,包围人群中传来一声怒吼:“滚!”
随后更多人一起大喊了出来:“滚出去!”
“害人精!”
“滚出港口区!”
“教会的狗腿子!快滚!”
冯绣虎给气坏了,这些人怎的变脸这么快?
他指着人群大骂:“吼那么大声做什么!”
顺子一把捂住了冯绣虎的嘴,在他耳边低声快速说道:“大哥,你……你看他们的手。”
冯绣虎低头看去,待看清时,眼皮猛地跳了跳。
这些人中,有很大一部分人的右手齐腕而断,而且是刚断不久,血迹将纱布渗得通红。
红得刺眼。
有几个面孔冯绣虎还有印象,是下午从他身边拿走册子的人。
顺子的嗓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刻意压低的缘故,还是有别的原因:“你走之后,神庙就来人了,司礼把所有拿过册子的人召集起来,全部剁掉一只手,还不准他们接回去,断手直接烧了。”
“司礼说……这就是对娘娘不忠的下场。”
不知是血腥味冲到了天灵盖,还是殷红的血色晃花了眼,冯绣虎有些恍惚,没听进去。
他在思考。
思考这到底算是于段浑迟来的礼,还是早到的兵?
后来他想明白了,这既不是礼,也不是兵。
于段浑只是单纯地想给这些人一点小小的惩戒,跟冯绣虎无关。
他甚至不觉得冯绣虎会产生这种思考。
因为他以为已经当上执事的冯绣虎跟他本该是同一种人。
不把人当人的人。
PS:有人不把人当人,这道理冯绣虎想不明白,所以读者老爷们快点多叫些人来,帮他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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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斗法
于段浑给了冯绣虎两个选择,他觉得冯绣虎但凡聪明一点,都知道选哪个对自己更有利。
他没考虑过昨晚的事会对冯绣虎产生什么影响,也不是故意针对冯绣虎,在他看来,那只是他随口下达的一道无关轻重的小命令。
他只需要碰碰嘴皮,司礼们就会负责执行,小到他转头就忘了这件事。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影响的话,也只是进一步向冯绣虎证明神庙在港口区的话语权。
可冯绣虎胆小,见不得这种事,他被刺激到了,昨晚还是顺子牵着他,领着弟兄们在众人的唾骂声中灰溜溜滚出了港口区。
混乱的思绪无处安放,各种各样的念头像是永远理不顺的乱发,抚平了这头,那头又翘出来。
来不及去思考自己的脑子到底好不好了,冯绣虎现在哪个都不想选,他只想把憋在脑子里的疯劲儿全部宣泄出去。
……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应该是教会和神庙就此次事件的最后一次谈判。
作为事件中心的两个关键人物,霍利斯吴和于段浑也出席了会议。
教会这边主导谈判事宜的是大主教托弗森赵,神庙这边为了对等,也只派出了大高功马秉合。
会议上大主教托弗森赵表示,唱诗班向民众传教属于职责所在,教会也没有理由进行制止,但冯绣虎在港口区传教并未获得教会的首肯,属于个人行为。
大高功马秉合对此表示了肯定,强调个人行为个人买单,本质上教会不须为此次事件负责。
双方就此达成了共识,并约定等港口区恢复稳定后,再重新开始商议港口区传教权的事宜。
回去时,因为顺路,于段浑就和霍利斯吴同行。
抛开背后立场的不同,他们其实没有什么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