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子当即便道:“那我们捎你一程吧,你一个妇人独自赶路也不方便。”
郑阿娟哪好意思再麻烦他们?赶紧开口婉拒,二人一来一回拉扯起来。
冯绣虎等得不耐烦,把头探出窗户:“你跟她废什么话?拎上来走了!”
……
郑阿娟终究还是上了车。
她尽量把自己缩在座位的角落里,不挤占冯绣虎和顺子的位置。
可途中吃了点干粮喝了几口清水后,多日累积的疲惫翻涌上来,郑阿娟终是扛不住了,靠在厢壁上昏沉睡去。
随着离开喧嚣热闹的县城,周围环境归于静谧的自然,冯绣虎也渐渐沉默了下来。
如果要给浆罗溪之行作出一个总结,冯绣虎也说不出自己到底是赢了还是输了。
卓肃守虽然死了,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冯绣虎心里很清楚这个事实。
问题的根源不在于马三江和卓肃守,而是在于人性的贪婪。
朱鳞锦的诞生本就是错误的,可无奈的是,从它诞生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这种错误继续发生了。
就好比品,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错的,但永远有人种植。
更讽刺的是,就算冯绣虎真的有能力将朱鳞锦背后的残忍真相公之于众,甚至让全天下都知道——这样做却只会进一步提升朱鳞锦的价值,让它更加奇货可居。
就好比珍稀动物的毛皮,越是被世俗所不允许的,越是有人追捧。
这个结果让冯绣虎比吃了苍蝇还难受。
他不像顺子,顺子想不到这么多,只觉得杀了人便畅快了,一切都一了百了。
冯绣虎看向顺子,顺子正低头摆弄着代行者徽章——这小玩意儿比他想象得还要好使。
上面的弯刀纹饰让顺子想起了什么,他抬头对冯绣虎说:“哥,现在咱们有钱了,等到了下个城市,咱们得置办点傍身的家伙什。”
冯绣虎点点头——总不能每次都从别人身上抢武器。
马车行至月上梢头,看来今晚又要连夜赶路了。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慢了下来。
车辕上方有六说了句:“前面就快到青坊镇了。”
此时外面乌漆嘛黑的,他怎么知道要到了?
冯绣虎掀开窗帘探头去看,不禁愣了一下。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冯绣虎一言不发地跳下车,站在路边不动弹。
顺子不明所以,于是跟着下了车,然后也怔住了。
只见在距离大路不远的野地里,一道男人的身影正在不停徘徊。
冯绣虎问:“你看得见吗?”
顺子点头:“……看得见。”
男人的身影散发着朦胧的微光,呈现出极不凝实的半透明状,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
冯绣虎沉默了两秒,走过去问男人:“这么晚还不走?”
男人茫然地抬起头来,他的眼神很空洞,仿佛没看到冯绣虎,只是下意识地回话:“我……我玉佩丢了……那是我妻子留下的,我一直戴在身上,怎么会找不见呢……”
冯绣虎从兜里摸出玉佩,举到男人面前:“是这个吗?”
男人眼中突然有了神采,欣喜道:“就是它,没错——”
他伸手来抓,五指却直接从玉佩上穿了过去。
男人愣住了,片刻后好似忽然想明白了什么,愕然地把冯绣虎望着。
冯绣虎摆摆手:“别看了,抓紧下去吧,说不定还能遇见你大哥,有个结伴的。”
就在这时,车上的郑阿娟忽然醒来,她从车窗露出脸,疑惑地看着这边:“二爷,怎么突然停车了?”
冯绣虎回了句:“下来抽支烟。”
“嫂子……”
男人怔怔地看着车窗里的郑阿娟。
他的身上开始弥散出光点,本就半透明的灵体眼看就要看不清了。
冯绣虎说:“别舍不得了,该走就走吧,回头再吓着过路的。”
男人苦涩一笑,朝冯绣虎做出拱手动作,几秒钟后身影彻底消失了。
回到车上,冯绣虎一言不发地把玉佩丢到郑阿娟怀里。
郑阿娟拿起来定睛一看,顿时惊喜异常:“这是我家小叔的玉佩!怎会在二爷这里?”
冯绣虎没好气道:“路边捡的。”
捡的?难道不该在马四海手里吗?
郑阿娟识趣地没有多问,将玉佩小心翼翼放进了怀里。
马车继续前行,不久后再次停下。
方有六说:“这次是真到了。”
冯绣虎看向外面——大路上出现了一条分岔小路,在拐弯的空地处,正有一伙人扎营夜宿,从他们身旁的板车来看,应该是运送染料的走夫。
冯绣虎他们的马车突然停下,守夜的走夫已经提前警惕了起来,赶紧叫醒了其他人。
方有六指着那条小路说道:“这条路就是去青坊镇的,徒步再走大约两个小时就能到了。”
郑阿娟主动跳下车:“要不了那么久,你说的那是运货走夫的脚程,我一个人轻装简行,走快些半个时辰就能到。”
听见这边的说话声,扎营人群中忽然有人站起来,喊话发问:“是郑娘子吗?”
郑阿娟回头看去,应声道:“陈阿公?是我!”
被唤作陈阿公的走夫赶紧迎上来:“哎呀呀,这些日子你们到底去了哪里?你家的伙计找人都快找疯了!”
郑阿娟闻言悲从心来,正要解释两句:“此事说来话长,幸亏我遇上二爷他们才……”
回头指去时,身后却空空如也。
郑阿娟着急眺望,才发现原来马车已经走远了。
第376章这世道还能好吗
“你说这世道还能好吗?”
冯绣虎手里夹着烟,他望着远处,目光深邃。
眼前一望无际的芦苇荡在河风的吹拂下荡漾出海浪一般的轨迹。
头破血流的男人坐在他的身边,没有神采的眼睛同样望着远处:“别人我不知道,但我不太好。都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兴许我今天就不该出门。”
冯绣虎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谁说不是呢?我也好不到哪儿去,你说我好端端走在路上,突然跳出来人要杀我的马抢我的钱,这倒霉事怎么就让我碰上了?”
男人转过头看着冯绣虎,喉头滚动了一下,半晌憋出一句:“……你的马真抗揍,中了五箭居然都没死。”
“高科技,你不懂。”
冯绣虎说着男人听不懂的话,转过话头问道:“话说回来,你们不会也是巡捕假扮的匪寇吧?”
男人摆手:“不是,我们是正规水匪,有山头那种。”
他指向芦苇荡深处:“穿过芦苇荡就是飞鳍河,河中有座金篓岛,我们的寨子就建在上面。”
嘭!
一名水匪从芦苇荡里飞出来,掉在二人脚下。
他趴在地上嘴里吐血,攥着男人的裤腿艰难说道:“当,当家的……点子扎手!”
这种事不用他提醒,任谁都看得出来。
所以二人都没理他,继续聊天。
冯绣虎问:“这条道每天路过的人应该不少,你们挣得多吗?”
水匪当家摇摇头:“阁下有所不知,我们并不是每种人都劫。府衙的不劫,神庙教会的不劫;座驾华丽护卫众多的,得掂量掂量有没有本事劫;一脸穷苦相,布鞋都磨破了的,也要考虑考虑值不值得费力气劫。”
“反倒是你这种不上不下的,劫起来最是稳妥。”
冯绣虎觉得这话听着耳熟,他很不满意水匪当家的职业操守:“都把脑袋栓裤腰上了,你还有资格挑三拣四?担心这个嫌弃那个,这么多弟兄你怎么养得活?”
水匪当家拱手苦笑:“阁下又有所不知了,虽然咱们是水匪,但劫道只是业余爱好,让弟兄们活动活动筋骨,别忘了吃饭的本事便足矣,实则咱们寨子还有正经营生。”
冯绣虎斜眼看他:“有多正经?”
水匪当家挺胸:“再正经不过了——我们卖鱼。”
冯绣虎噗嗤一声笑了:“卖鱼能挣几个钱,哪有劫道来得快?”
“很挣。”
水匪当家认真点头。
……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自那晚连夜赶路开始,方有六驾着马车不带停地走了一天两夜,在今天日头正高时,他突然不肯走了,把车停在一望无际的芦苇荡边上。
冯绣虎问他什么毛病,方有六钻进车厢躺下来,说是身心俱疲。
又一番细问才知,原来这车是靠方有六法力驱动的,不带歇的跑了这么久,他不仅快熬不住困意,法力也要枯竭了。
顺子问还有多久能到城镇,方有六闭着眼回话:“前方不远就是州府千屿城,不须半日就能到。”
冯绣虎便劝:“不如你教教我怎么开这辆车,我来替你,你一睡醒就到了。”
方有六却不上他的当,回道:“会驾车也不顶用,再往前就要走水路了,须由我施变化之术,将马车变成船,咱们才能抵达。”
冯绣虎本想诓着方有六把变化之术一道教会,可还没来得及说,方有六已经开始扯鼾了。
无奈之下,他只好和顺子下车透气,把车厢让给方有六休息。
冯绣虎靠着车厢点起香烟,望着辽阔的芦苇荡心旷神怡。
顺子则去了一旁解手,站在路边倾泻。
还没等哆嗦干净,一低头,正和芦苇中的几双眼睛对上了视线。
“娘咧!”
顺子惊得一跳,剩下丁点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话音刚落,忽听芦苇深处传来一声呼啸:“踩瓢子!”
咻咻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