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一旦被有心之人发觉,那等待自己的,将是灭顶之灾!
他不确定所谓的“何仙使”遴选之事会不会让他露出痕迹,也不愿去赌。
毕竟他眼下还只是一个问道修士,而意欲拿他的人,早已是此界乃至上界之巅……
陈蓝虽仍有困惑,但见真君无意深谈,且言语中似有深意,便不敢再问,恭敬应了声是,带着满心敬服退下。
出了洞府,山风拂面。
陈蓝心中念头翻腾:“真君他……连这般上界机缘都能为我等而舍弃么?定是担忧我修行未成,他若远去,无人护我等道途!”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一时心潮澎湃,感动莫名,原本就坚定的向道之心更加炽烈:
“真君待我恩重如山!我陈蓝定要勤修不辍,百年之内,必破五阶问道之境!绝不负真君再造之恩与今日舍弃机缘之情!”
若让陈沐知晓她这份单纯而坚定的“误解”,怕是真的会哭笑不得。
不过,他倒不会点破。
陈蓝的修行进境,确与他的道途相合。
这份美丽的误会,化作她前行的动力,倒也算一桩好事……
……
姒族古阁,月华依旧。
慕容絮絮化作的灵鹤流光瞬息而至,稳稳落在庭院之中,显出人形,双手将玉简奉给早已等候的慕容汐。
“主人,真君回复在此。”
姒玄霜亦在旁,她心有所感,提前到来。
见慕容絮絮神色复杂,姒玄霜心中便是一沉,秀眉微蹙,难道真有人能抵住此等大机缘诱惑?
慕容汐接过玉简,神念探入之前,下意识问了一句:“师弟怎么说?”
慕容絮絮小脸微皱,语气带着难掩的惋惜:“真君他……主人还是自己看吧。”
慕容汐不再多言,神念沉入玉简。
片刻之后,她缓缓收回神念,面上并无太多意外,只有一丝淡淡的了然与不易察觉的失落,沉默了下去。
“汐妹妹,如何?陈道友他……”
姒玄霜见她沉默,心中焦急更甚。
慕容汐低声道:“师弟婉拒了,言道境界初破,需静心打磨道基,参悟道法,且山中尚有灵宠需他指点修行,分身乏术。”
姒玄霜脸上顿时布满难以置信的惊愕:“这……汐妹妹,如此千载难逢之机……莫非是絮絮未能将其中利害与机缘之重说明白?”
她看向慕容絮絮,后者连忙摇头摆手,一脸委屈。
姒玄霜转向慕容汐:“要不……妹妹你亲自去一趟回雁峰?陈道友或许只听你的劝解?”
她之前说的可不是假话,陈沐如今声名正盛,若自请前去便有极大概率能被选上。
如此一来,她们这一方就等同多了一个助力,之后与劫雷古池、舞相剑冢相争,好处多多。
可怎么就……
出乎她意料的是,慕容汐轻轻摇了摇头。
她望向回雁峰的方向,眸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看到了那个熟悉身影。
“姐姐,不必了。”
慕容汐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的平静,“师弟心意已决,绝非托词,他行事向来谋定后动,思虑深远。既言无意,必有我等未能尽知的缘由,强求……反倒不美。”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理解的笑意:“人各有志,道途自择,他的道……或许不在那何仙使掀起的风云之中。”
姒玄霜张了张嘴,看着慕容汐平静中带着不容置疑的神色,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充满遗憾的叹息:
“唉……可惜!太可惜了!陈道友他……当真令人费解,也令人……钦佩。”
这声“钦佩”,却是真心实意。
能如此果断地拒绝泼天诱惑,坚守己道,这份心性定力,绝非常人可及……
……
推开了师姐之邀的陈沐,本以为终能静下心来,享受一段纯粹的山居修行时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栖真观的云纹请帖,很快便随着祥云送到了回雁峰前。
一次,两次,三次……言辞愈发恳切,礼数愈发周全。
而此时的陈沐,早已知晓了栖真观在开观大典上如何不遗余力地为他扬名造势。
细细想来,哪还不知对方的企图?
这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直指背后的碧落潮生阁……
可他又哪来的权力能代表师门?
栖真观此等“不问自取”的行为,已然将他陷于风口浪尖之境地。
而如今名借到了,却还想让他这正主亲身前去站台撑场,将这名望彻底坐实,乃至利益最大化。
“互惠互利,借势而为,本是常理,我借栖真之因果破关,栖真借‘我’之名震慑四方,也算两清。”
陈沐看着手中烫金的请柬,嘴角泛起一丝淡淡的疏离笑意,“可这般得寸进尺,欲壑难填,却有些……不地道了。”
他陈沐,岂是任人摆布,充作门面招牌的傀儡?
是以,无论栖真观如何盛情相邀,陈沐次次皆是温言婉拒,理由无外乎“闭关稳固境界”、“参悟道法紧要”、“山中清修不便远行”,态度温和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坚决。
几番下来,栖真观再是迟钝,也终于咂摸出味道来了。
陈沐,似乎并不愿与栖真观绑定过深,甚至对他们过度宣扬其名望之举,隐有不喜。
意识到这点,栖真观心中纵有遗憾与一丝尴尬,却也明白过犹不及的道理,更不敢真个得罪这位潜力无穷的年轻真君。
于是,后续的邀约便渐渐稀疏,终至不再打扰。
而随着陈沐的婉拒与栖真观的偃旗息鼓,加之那位搅动风云的“何仙使”遴选之期尚远,回雁山、岐州乃至整个玄都修真界,竟悄然进入了一种难得的“风平浪静”、“海晏河清”的状态。
那些因栖真立观、陈沐扬名而起的暗流与议论,也渐渐平息下去,仿佛一场大戏落幕,天下重归太平。
陈沐所求的,正是这份清净。
他安坐于回雁峰巅,晴时饲鹤听松涛,雨时观瀑煮灵茶。
闲时,便对着云海推演沧海变数,将那“东明烛照”神通与自身水法印证结合,精研更深玄妙。
忙时,则悉心指点陈蓝修行,将其水属妖元引导向更精纯深厚的境地,助其感悟大道。
偶尔心有所感,便引动灵枢真水,于洞府之内演化沧海生灭,泽鼎沉浮,在无声无息间打磨着自身那已攀至玄关六重的浑厚道基。
山外风云变幻,仙路漫漫争渡。
山内,唯有一人一鸟,一鼎一水,于这方寸灵山之间,演绎着独属于他们的道法自然,倒也过得有滋有味,自在逍遥。
至于陈白,却是差得太多,当不算在其中……
……
第980章 廿八载雪映烛照
屈指西风几时来,不道流年暗偷换。
岁月匆匆,回雁峰巅的青岩被风霜打磨得愈发温润,转眼间已是二十八载光阴逝去。
这一岁隆冬,大雪如扯絮般纷扬不止,将千里河山尽染素白。
天地间一片寂冷,万籁俱寂,唯有峰峦叠嶂的雄浑轮廓在迷蒙雪幕中若隐若现,宛如蛰伏于苍茫大地之上的苍龙。
一道灵动的蓝影,在这无垠的纯白画卷中肆意翱翔,正是突破三阶不久的陈白。
它羽翼划破雪幕,留下一线转瞬即逝的霜痕,恰似一滴饱满的蓝墨,点落于未染纤尘的宣纸之上。
山间一座古朴楼阁静默矗立,飞檐斗拱上凝结的晶莹冰棱被阁内逸散的暖意悄然融化,水珠滴落,串成一道道剔透的水帘,无声垂落。
檐下暖阁中,陈设极简,仅置一方案几,一张蒲团。
案上紫砂小壶嘴中白气袅袅,茶香混着清冽雪气,氤氲满室。
陈沐随意盘坐蒲团之上,长发仅以一根素白玉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散落额前,衬得他面容越发清逸出尘,不似凡俗中人,倒似这风雪山境孕化而出的仙灵。
他手捧一卷泛黄道书,指尖摩挲过古老的字迹,心神沉浸其中。
二十八载峰顶静修,如清泉涤尘,洗去了往昔的端凝持重,多了几分浑然天成的疏朗与自在。
阁外风雪缠绵呜咽,阁内唯闻书页翻动之声,与壶中灵茶微沸的轻响,以及他悠长而均匀的呼吸。
时光在这静谧中仿佛凝滞,又悄然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风雪非但未歇,反而愈演愈烈,声势更隆。
一股凛冽刺骨的寒风,忽然寻得窗棂一丝微不可察的缝隙,猛地穿隙扑入,“呼”地一声厉啸,竟将案头那朵散发着昏黄暖意的烛火瞬间扑灭。
陈沐自道书玄奥中悠悠醒神,抬眼望去,目光所及处,似有一抹极淡的金色光彩在黑暗中一闪而逝。
而就在这烛灭光隐的刹那,若有外人在场,必能惊见他双瞳深处,竟各自浮现出一簇淡金色的烛火虚影。
那火焰温润内敛,光芒不显炽烈,却透着一股穿透虚妄,洞彻本源的永恒意味。
寒风能吹灭凡烛,却丝毫无法撼动这深藏于他神魂识海中的“东明烛火”。
他唇角微弯,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放下手中道书,信手伸出右掌,五指修长,缓缓探入那打着旋儿的凛冽寒风之中。
不见丝毫灵力涌动,亦无半分道法波动逸散。
那原本肆虐的寒风,却在他指尖轻触之下,骤然变得驯服无比,如遇无形之网,竟随着他指尖微小的动作上下起伏,盘旋游走,温顺得如同绕指柔丝。
与此同时,陈沐眼前,一幕幕画面如流水般无声滑过:
寒风起于幽深山涧,裹挟着冰晶与水汽,扶摇直上,撞入高天流云,与漫天雪霰交融翻滚,随即呼啸着掠过枯松怪石,卷起千堆雪浪……
最终,它寻得一丝缝隙,猛地扑入这温暖的古阁,带来了刺骨的寒意……
这阵寒风自诞生至消亡,其来龙去脉,所历所感,乃至构成其存在的细微因果脉络,此刻纤毫毕现,尽数映照在陈沐那双跳跃着淡金烛火的眼眸之中。
而此,正是“东明烛照”之功!
区别于他所掌握的诸多凌厉道术,他对此术的侧重点迥异于寻常攻伐之能,孜孜以求者,乃是这映照外物万象,洞察本源真性,窥见因果牵连,破除万千迷障的无上妙用。
这条道路,无疑更难,饶是以他的悟性,二十八年苦功,日夜推演印证,亦不过是堪堪初窥门径,登堂入室而已。
听上去或许颇显离奇,毕竟他修习那仙术“水中月”不过是寥寥数日功夫。但这两者之间,实有云泥之别,绝不能相提并论。
“水中月”是师尊耗费莫大心力精心简化过的仙术真传,他几乎拿来便用,无需过多费心参悟根本,再加上体内先天壬水所化的第二道果的玄妙加持,所以才有着那般惊世骇俗的修习速度。
而“东明烛照”乃晏空万年枯守感悟,即使不达仙术之阶,也已臻至凡俗道法之极境,直指大道本源,更不用说他需时时结合自身道途,不断推演感悟调整,使之真正化为己用。
如此一来,其修习进度自然就显得缓慢了许多。
当然,这二十八载光阴,陈沐也并非只修持了“东明烛照”一术。
除了道行根基日日打磨之外,他更耗费无数心血,梳理、整合自身所学庞杂道法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