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观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引狼入室者,非我罗封,你何不问问你那位好师弟严容牧严长老?!这二人,可是持着他福生观的传讯玉符,应他之邀而来!”
他手指猛地指向脸色煞白的严容牧,字字如刀,“勾结邪修,引狼入室,欲陷我岐州于不义者,是你福生观自己人!”
“轰——!”
此言一出,不啻于在死寂的战场投下第二枚惊雷。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严容牧身上,或震惊,或鄙夷,或难以置信……
陶峰变如遭雷击,身形晃了晃,猛地转向严容牧,眼神中满是失望愤怒,以及一丝不愿相信的挣扎:“师……师弟……你……还是……?”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带着血气的叹息,只余下无尽的悲凉。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信任的师弟,竟会瞒着自己行此饮鸩止渴、自毁长城之举。
严容牧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涌上了头顶,又瞬间冰冷下去,羞愤愧疚交织,几乎将他吞噬。
他缓缓抬首,眼中血丝密布,正要开口辩解或怒斥时,却被袁天权那刺耳的笑声粗暴打断。
“哈哈哈哈!”
袁天权踏前一步,环视全场,脸上挂着虚伪的假笑,声音洪亮至极:“罗观主此言差矣,我兄弟二人受邀而来,确有其事,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严容牧,最终落在远处高天上气势渊渟岳峙的齐云素身上,语气变得谄媚而笃定:
“我等虽是应了严长老之约,但一路行来,眼见为实,两仪观底蕴深厚,齐云素前辈功参造化,威震八方,行事更是堂堂正正,法度森严,反观福生观……”
他嗤笑一声,毫不掩饰轻蔑,“内里龌龊,外强中干,已是日薄西山。孰为岐州正道魁首?孰为气运所钟?我兄弟二人虽非善类,却也懂得审时度势,更讲一个‘理’字!”
他刻意拔高声音,对着罗封遥遥拱手,姿态放得极低:“罗观主,齐前辈,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今日我兄弟二人感佩两仪观正道之风,愿弃暗投明,相助正统,但凭罗观主吩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无耻!!”
严容牧终于爆发了,他目眦欲裂,指着袁氏兄弟,浑身气得发抖,“尔等邪魔外道,反复小人!安敢在此颠倒黑白,污我师门!”
袁天枢只是阴恻恻地一笑,根本不屑理会严容牧的怒骂。
袁天权则直接转向罗封,脸上笑容不变:“罗观主,闲言少叙,不知您需要我兄弟二人……做些什么?”
那姿态,俨然已是两仪观的马前卒。
罗封看着袁氏兄弟那副投诚的嘴脸,心中厌恶至极,但眼下局势,这二人无疑是打破僵局,乃至阻止陶峰变夺峰的关键力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恶心感,眼中厉色一闪,再无犹豫,抬手直指正欲扑向北峰的陶峰变,声音冰冷:
“有劳二位,请务必……阻住陶观主,莫让他靠近北峰半步。”
“哈哈,小事一桩!”
袁天权大笑一声,与袁天枢对视一眼,两人身上陡然爆发出冲天法力,化作两道暗红血光,如同择人而噬的毒蛟,一左一右,狞笑着扑向陶峰变。
那声势,比之方才围攻陈沐的崔东白等人强了何止数倍……
“师兄小心!”
傅大年见状狂吼,不顾一切想要摆脱卫沧东的纠缠前去支援。
只是卫沧东岂能让他如愿?攻势瞬间变得凌厉如狂风暴雨,死死将他拖住。
陶峰变看着迎面扑来的两道邪异血光,又感受到身后卫沧东死死缠住傅大年以及罗封虎视眈眈的压力,心中一片冰凉。
眼看夺峰功成只在咫尺,却被自己一方种下的苦果生生阻断,这苦涩与荒谬,几乎让他道心不稳。
只是……他抬首看去,陈沐仍在问道圆满的领域下坚持,三岛一峰上的福生金光仍然耀眼,眼下只差一处,安能就此打住?
他眼中闪过决绝,体内玄黄法力疯狂燃烧,准备拼着道基受损,也要强行冲破阻拦,哪怕只为了给福生观留下一线渺茫的生机。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与傅大年合力对抗卫沧东的严容牧,眼中所有的挣扎羞愧,在目睹袁氏兄弟扑向师兄的瞬间,尽数化为了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决绝。
“师兄,师弟……对不住你,对不住……福生!”
一声饱含无尽悔恨与悲怆的长啸,骤然从严容牧口中爆发。
他猛地一掌拍出,并非攻向卫沧东,而是拍向身侧正欲硬撼卫沧东一击的傅大年。
这一掌蕴含的并非杀力,而是一股柔和却沛然莫御的推送之力。
傅大年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推得踉跄后退数丈,脱离了卫沧东的致命攻击范围。
他愕然抬头,只见严容牧对他露出了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歉意却又无比释然的惨笑。
“严师兄,你……”
傅大年心头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罪在我身,苦果……自当由我吞下!”
严容牧的声音斩钉截铁,再无半分犹豫。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的气息骤然变得狂暴而混乱,原本清矍的面容瞬间爬满诡异的血纹,周身道袍无风自鼓,猎猎作响。
他在……燃烧道基!以毕生修为、未来道途,甚至神魂本源为代价,换取刹那超越极限的力量。
“严容牧!你敢?!”
罗封和卫沧东同时变色,厉声喝止,但已然太迟。
“袁天枢!袁天权!无耻之徒,反复小人!随我……同入无间吧——!”
严容牧的咆哮声嘶力竭,带着羞愧悔意与对邪魔反复的刻骨恨意,整个人化作一道炽烈到极致,仿佛要将自身连同周围一切都焚烧殆尽的金色流光。
那光芒是如此耀眼,如此纯粹,充满了玉石俱焚的决绝,以超越所有人反应的速度,悍然撞向正狞笑着扑向陶峰变的袁氏兄弟。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轰鸣。
只有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仿佛空间本身被撕裂的“嗤啦”声。
金赤与暗红的光芒在空中剧烈地交织湮灭。
袁天权与袁天枢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化为无边的惊骇。
他们万万没想到,严容牧竟会如此果决,如此不惜代价,那燃烧道基与神魂换来的自毁一击,蕴含的力量足以威胁到他们的根本。
“疯子!快退!”
袁天枢厉吼,拼命催动功法抵御,袁天权更是惊怒交加,试图抽身。
然而,迟了!
那福生金光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缠住了他们的遁光。
“福生无量!镇!”
恐怖的净化与湮灭之力疯狂爆发,瞬间撕碎了他们仓促布下的层层护体邪罡,而暗红血光更是如同冰雪消融般被迅速净化剥离。
“啊——!”
凄厉至极的惨嚎从袁氏兄弟口中爆发,两人身上冒出滚滚黑烟,邪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仿佛被投入熔炉的污秽。
严容牧以身化光的身影在金赤烈焰中迅速变得透明虚幻,但他眼中的光芒却亮得惊人,死死锁定着面前扭曲挣扎的两道邪影。
望着眼前的这一幕,陶峰变双目赤红,但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看都没看那正在湮灭的光芒中心一眼,所有的悲愤痛苦,都化作了孤注一掷的力量。
轰!
他的身形如一道撕裂长空的惊雷,趁着袁氏兄弟被那纯白光芒死死拖住的刹那,以超越极限的速度,悍然冲上了近在咫尺的北峰之巅。
福生观主信物,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拍入峰顶灵脉的核心节点。
嗡——!!!
北峰之上,一道比南峰更加璀璨、更加凝实的金色光柱,轰然爆发,直冲霄汉,与南峰三岛的金光瞬间呼应,连成一片。
浑元镇运琮的根基……成了!
与此同时,那团金光彻底熄灭,连同其中那道决绝的身影,一同消散在天地之间,只余下点点尚未散尽的灵光尘埃,诉说着一位长老最后的担当与悲壮。
而袁氏兄弟虽然没有身陨,但气息萎靡不振,全身上下好似是扑上了一层金粉,踉跄不止,显然在短时间内,已然影响不了战局……
虽说是自食恶果,可此等以身化道的惨烈一幕,仍是如重锤般砸在福生观众人心头。
“师兄……”
傅大年虎目含泪,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陷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却浑然不觉。
许榕、郭子喆等人亦是神色黯然,胸中堵着千言万语,却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陶峰变垂下眼帘,心底悲痛,手上动作却不曾慢下半分。
“福生无量,浑元归位!”
伴随着他泣血般的敕令,以三座外围飞岛与南北二峰为基的五道通天金色光柱,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
光柱内部,无数古老玄奥的符文如同活物般急速勾连嵌合。
轰隆隆——!
整个三仙谷剧烈震颤,苍穹之上,风云倒卷,一个覆盖千里的巨大漩涡凭空出现,漩涡中心,五道金光如同神针定海,刺破苍穹。
紧接着,一股苍茫厚重、仿佛能镇压乾坤寰宇、定鼎万古气运的磅礴道韵轰然降临,无形的压力让所有修士,无论敌我,都感到神魂战栗,法力运转都为之滞涩。
天地间,唯有那五道光柱支撑起的宏伟“框架”在熠熠生辉,其核心处,一尊外方内圆的玉琮正在缓缓凝聚成型。
“这是……浑元镇运琮?!”
罗封脸色一变,失声惊呼,“陶峰变,你疯了不成?!此宝乃聚敛香火,镇压道统气运之物,你将它祭出于此,又能如何?难道想凭此香火之宝砸死我等不成?!”
卫沧东亦是眉头紧锁,不明所以。
以他对浑元镇运琮的认识,此宝除了声势浩大,对问道真君级别的战斗几乎毫无助益。
福生观付出如此惨重代价,甚至牺牲了一位长老,难道就为了布下这华而不实的阵仗?
然而,一直稳立高天之上,将陈沐死死压制的齐云素,此刻却是第一次霍然色变。
他的眼眸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精光,死死盯着那正在凝聚的玉琮轮廓,以及金光深处隐隐透出的连接向未知远方的空间波动。
刹那间,一个尘封已久,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名字,如同惊雷般在他心中炸响!
“唐……尚……远?!”
他失声低语,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震动,甚至手中即将彻底湮灭陈沐的“阴阳寂灭印”都为之一缓。
而就是这瞬间的迟滞,被压制得几乎喘不过气的陈沐,骤然感到周身那足以碾碎神魂的恐怖压力一松。
他毫不犹豫,强提最后一口真元,身化一道朦胧月影,险之又险地从那阴阳寂灭的死亡边缘滑脱而出,踉跄出现在百丈之外,大口咳血,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终究……暂时捡回了一条命……
……
距三仙谷百万里之遥的苍茫云海之上。
一头体型庞大如巨象,毛发油亮的黑熊,正不情不愿地踏云而行。
它宽厚的背脊上,端坐着一位身着古朴道袍,面容枯槁却眼神异常明亮的大头老者,正是唐尚远真身。
他周身并无强大法力波动外显,反而弥漫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香火气息,仿佛沉淀了数百年,如同庙宇中供奉了无数岁月的泥胎神像。
黑熊一边慢悠悠地赶路,一边口中嘀嘀咕咕,满是怨气:“催催催!赶着去投胎不成?那劳什子论道大会,打生打死关我屁事,让那两拨人狗咬狗,死光了才好……”
唐尚远闭目养神,对黑熊的抱怨充耳不闻。
此时他正轻轻摩挲着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符,玉符上流转的,正是福生观独有的香火信力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