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该死啊!”
为何?
只因为一到了晚上,赵以孚的师父梁中直就阴神过来教徒弟了。
这种仿佛要把赵以孚揣在裤腰带上的态度着实让文盛绷不住了,他现在深恨自己当年脸皮不够厚,为何也没有拜个好师父呢?
哪像现在,他倒是也能够在旁边蹭课,可是蹭课和专门为了开课比起来那可差得太多了。
好不容易等梁中直给赵以孚解答完了问题,文盛才端着自己近日来最满意的作品凑了上去道:“梁师,弟子文盛,许久不见了。”
梁中直见了了然道:“是广隆啊,的确有段时日没见了,听闻你现在日子过得极舒适啊。”
这可真是大实话。
文盛因为书法之雅、文章之美名传朝廷,故而得以朝奉郎这等文职散官的职衔。这也是大徐朝廷的一大特色了,因为文化鼎盛,故而专门有这种以散官俸禄‘养文’的传统。
这本是当今的正常现象,可是文盛听在耳中却有些奇怪的感觉,仿佛梁中直并非是真在夸赞他。
文盛还没想明白,但这时他已经端着自己作品走到了近前,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道:“梁师,此乃学生最近的作品,还请梁师指正一二。”
说着他将自己写的一幅字给展了开来。
梁中直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应了,而后阴神站在这幅字面前细细阅读。
赵以孚也蹭在师父的身旁一起观看,然后越看越觉得自卑。
这字就不说了,文盛的书道足足甩他一条街。
那种笔力精湛运笔由心感觉太妙了。
而那文章更是辞藻华美令人读之如饮甘泉,比赵以孚的文采也要好得多的多。
他不由感慨,不愧是早年能够凭硬天赋就入门的师兄啊,这种文采天赋真不是常人能够比拟的。
梁中直看完了这幅作品,欣然赞道:“是幅好作品,文章华美,单论书道也足以开宗立派。”
文盛露出了一个非常欣喜的笑容,因为他知道梁中直的夸赞是真心的,毕竟有镇灵章‘作证’。
可是梁中直随之却又摇摇头道:“可惜……”
文盛露出奇怪之色,他连忙问:“请问梁师,学生这作品可是还有哪里不足之处?”
梁中直又是摇头,然后看向文盛道:“广隆,你有多久没有好好练气了?”
文盛面色有些怪异,他目光游弋片刻,便道:“梁师,这南朝早春,近些时日多是同僚友人踏春宴请,以至于有些荒废了……”
赵以孚听着也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再仔细感应了一下这位师兄的状况,只觉得其真气蛰伏于丹田中,并不像自己这般于全身百骸奔腾不休。
起先他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现在再看……他立刻就想起了已经放弃了修行的另一位师兄宋玠!
单从修行的角度来看,这文盛似乎与宋玠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一人科举失败需要靠卖字为生,而文盛科举成功彻底‘财务自由’。
念及此处,赵以孚忽然也就没那么羡慕了。
因为他知道无论书画都只是手段,而他的目标始终是成那长生久视的仙人道!
梁中直叹息一声道:“广隆,你今岁年几何?”
文盛道:“四十有三矣。”
赵以孚听了确定,这位师兄可以当他的爹了。
梁中直又问:“不惑之年,可曾真的不惑?”
文盛茫然,他本来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惑了,可现在反而又迷糊了。
梁中直又道:“以你如今这修为,若是能维持住或可强身健体,活个百岁高龄。”
“若是继续荒废下去,甚至继续酒色亏空下去……再多十年我与君信就该来参加你的葬礼了。”
文盛一下子懵了。
随后默然。
是啊,他的人生太顺了,日子过得也太舒服了,都忘记自己是修行门派出身,是到红尘中来磨砺的。
赵以孚奇怪地问:“以师兄天资,当是能够不断收获阳和灵气才对,就算无暇修行,也不该是是这个修为啊?”
梁中直立刻对着赵以孚和颜悦色道:“痴儿,你以为阳和灵气是什么?”
“那是我们以镇灵章汇聚的别人的一丝真阳,说穿了那就是别人的东西,作为真气不如自身提炼的纯粹,同时若获取之后不常常练气雕琢,便会慢慢散去。”
简而言之,用阳和灵气堆起来的修为若是自己不练,还会自己掉回去?
这个奥秘还是赵以孚第一次知道。
其实他早该知道,可问题是他对练气之事珍之又重,怎么可能荒废修炼?
更何况后期他的阳和灵气都是用来温养经脉了,自然也没发现这个缺陷。
这时梁中直见他明白了,又毫不留情地拿文盛作为反面教材:“君信,你看广隆其实就是一个本末倒置的绝佳案例。”
“这也是我们丹青门许多弟子都会犯的错误。”
“有些幡然醒悟得早,便能够及时重拾修行从而继续追寻长生之道。”
“有些醒悟得晚……那就只能为子孙计了。”
文盛艰难地吞了口唾沫,他看了看赵以孚又看向梁中直,指着自己问:“梁师……恩师,您看学生还成吗?”
梁中直看了他一眼,然后说:“若真是一心向道,五十亦不晚。”
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说:“只怕你安逸惯了没办法再守得住修行的清苦……你需记得,莫要让自己沉溺于舒适之中,当奋起啊!”
昨天又赶到了一点多才完成。今日两章
第94章 文会?自己搞一个
赵以孚在文府住了下来,就是不知道为何那位文师兄的表情总是有些奇怪。仿佛一夜之间患上了抽动症一样……
他不由得安慰道:“师兄,师父说你还是有希望的,只要多努力就好。”
文盛给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来说:“师弟不必多言,这事为兄自有分寸,倒是你乡试将近可有把握?”
赵以孚道:“大约还是有些把握的。”
这话他没说错,其实在他确定了自己科举文章的风格基调之后就知道自己这次的科举应该是稳了。
花团锦簇的文章他是做不来的,也唯有如此另辟蹊径,然后在这特殊的一次恩科中才有希望。
而在第二天夜里,梁中直的阴神没来,倒是周肃的阳神来了。
他来到赵以孚的房中询问:“君信,恩科乡试已经近在眼前,你的功课如何了?”
白天文盛问时他可以敷衍过去,但是现在周肃来问,赵以孚也只能如实答道:“周师,弟子的学力就摆在这里,能够将四书五经背诵下来并且据老师的指点有些浅见已经到头了,再要研究出自己的学问来参加科举实在太难。”
“或许这次恩科就是我于科举一道唯一的机会吧。”
周肃点点头叹道:“你倒是对自己认识得清楚。”
“你如今已经形成了务实的文风,这在往届科举中的确不讨喜,但唯独这次却是很重要的考评依据。”
“我且说与你听,这次取士乃是因为皇上下定决心想要清丈田亩!你知道这是一件多么得罪人的事情吗?”
官面上有路子的周肃认真地看着赵以孚说道。
这也难怪了,难怪这次的恩科取士会被人看作是消耗品。
赵以孚闻言则是好奇地问:“难道这次取士的举人都会被派往地方当县令吗?”
周顺道:“当不是县令,县令多是进士及第外放履任,你这举人功名若是想要直接当县令除非背后真有硬关系才成。”
“正常来说,你若是被放入下县当是县丞,到上县则是主簿。”
“总之无论是县丞还是主簿,你们这批举人主要负责的事情也就是:清丈土地,重制鱼鳞图册。”
这鱼鳞图册就是朝廷征收地税的依据。
赵以孚闻言还挺失望的,他说:“县丞又或主簿的话,行事起来就多有掣肘了。”
还只是个秀才,就已经开始操举人老爷的心了。
周肃闻言失笑道:“既然皇上要清丈土地,那么自然会有些保障措施的。”
“具体如何还要等这一科结束以后才能看清,不过我可以跟你说,这次陛下的决心很大。”
赵以孚稍稍迟疑道:“为了……北伐?”
周肃道:“北伐,乃是我大徐衣冠南渡之后不得不考虑的话题,许多南朝士子并不赞成北伐,他们早就安于现状。”
“但是作为大徐的皇帝他却不能,他想做个中兴之主,就必须要北伐。”
赵以孚听了感慨道:“那可真难。”
周肃道:“的确很难,本朝一直都在压制武人,在刚刚南渡之前还有一批颇为强悍的武人主持北伐,但现在整个朝堂上哪里还有武人的声音?”
“陛下所缺的何止是钱粮,还有统兵的武人……”
赵以孚默默叹息。
以他对大徐的了解,其实觉得还颇为扭曲。
这个国家的民间其实极富庶。
南方的耕地已经开发出来了,一年两熟乃至三熟的地都有。
而且民间物价极稳一点也不高,凡是有些手艺的百姓只要没有什么野心,勤勤恳恳地过日子就都能过得不错。
可问题是朝廷很穷。
各方面都很穷。
一方面支付给整个官僚机构高昂的薪酬,另一方面则是连个像样的工程都开办不了,年年经费超支。
对于军队也是。
一方面维持着庞大的军事架构来应对北方的侵袭,另一方面则年年军费不足。
这就是‘圣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情况了。
这国家不只是天子的,还是士大夫的。
所以一些事情就很容易解释了。
周肃要建新军讨伐水匪?
这是好事,天子批了,但是朝廷给不出钱了,就得要周肃发挥地方上的影响力自己组建军队。
你能建得起来,那就说明周肃是个合格的士大夫,可以为天家分忧,便也理所当然地该要得到拔擢。
若是建不起来……那就老老实实地回家躺平吧,你活着朝廷养你,你死了就死了,这世间也少了个没用的士族。
这就是士大夫阶层内的‘优胜劣汰’。
能够站在天子面前的人自然也就代表着许许多多的势力捆绑,而天子只需要明白自己眼前之人代表的是哪些人的利益,他也就能够明白自己该怎么用这些人了。
赵以孚这天晚上是跟着周肃补了一堂思想政治课,明白了一下朝廷的底层逻辑。
但是听着听着赵以孚又觉得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