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耳定光仙即便未证菩萨果位，入西方教之前也是金仙境界，不知比闻瑞区区一介凡人高到哪里去了。
虽说这段时间闻瑞人仗棒势，凭着金箍棒法宝威能，屡屡偷袭天仙、真仙得手。
但面对一尊金仙，实是不敢托大。
最关键的是，身处长耳定光仙的老巢欢喜禅院，就连网络信号都被护山大阵隔绝，彻底失去了主场优势。
观察这座禅院，与寻常佛寺并无不同，寺中寂静无声，也看不到任何僧人。
禅院有一门三殿，闻瑞直接跃迁空间通过了山门，此时正站在大雄宝殿前。
大雄宝殿前后殿门尽皆敞开，大殿中供奉的却是如来金身法相，大殿四周沿着墙壁诸佛菩萨尊相环列排开。
细细看去，闻瑞发现大欢喜菩萨的尊像，并未摆在大雄宝殿之中。
走过大雄宝殿，穿过后门而出，迎面便是欢喜禅院的后殿。
后殿殿门依旧敞开，通过门洞看进去，这才看到祭台上供奉着怀抱明妃的十六臂大欢喜菩萨法相。
闻瑞悄悄咽下口吐沫，定了定心神，迈步上前，一步跨过了后殿门槛。
一步跨出，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一门之隔，时空错位。
大殿之中场景陡然颠倒，佛寺、佛堂、佛像尽皆扭曲虚化，眼前只能看到一片昏黄与殷红交错侵染的诡谲色块。
第231章 知道得太多了也不是好事
地面铺陈开巨大的曼荼罗阵纹，八叶莲花的八瓣肉团心在脚下向四面八方无限延展，四佛四菩萨尊像显化呈现，十二院森罗万象化为诸天众生象。
毫无疑问，闻瑞跨入了大欢喜菩萨开辟的秘境。
仙人可以开辟家园空间，西方教的大成就者同样也具备相似的能力。
西方教佛菩萨开辟的专属秘境，名曰“坛城净界”，又名“胎藏曼荼罗”，有法坛与道场之意，是各位无上尊者的法界宫殿。
西方教密宗宣称，诸天万界皆是大日如来的坛城法界演化而成，但这一说辞并不为众神仙承认。
信徒们冥想时可观想其信奉的佛菩萨的坛城法界，无论身处何时何地，神识投射坛城，就如在佛菩萨身边修行一般无二。
菩萨的坛城，就好似神明的神界，是内心精神具现化的世界。
此界介乎于虚实之间，非物质非幻想的异空间，这片空间中的一切皆为坛城之主操控。
巨大的曼荼罗阵纹中心，一位身穿明黄僧袍，半露着一边肩膀的老僧盘膝打坐。
老僧双耳耳垂垂落至肩头，突唇扁鼻，相貌看起来颇为怪异。
闻瑞一眼就认出，这位老僧展示出的，正是长耳定光仙的本相，未入西方教前的仙人形象。
身在自己创造的法界，容貌、身形，乃至性别都可以随意变化，想呈现出什么模样，意念一动就能随心所欲地呈现。
但大欢喜菩萨面见闻瑞，呈现出的却仍是封神大劫时期的旧貌。
闻瑞走上前去，来到老僧面前，向他行了个截教道稽。
“弟子闻瑞，见过定光师叔祖。”
各论各的，长耳定光仙显露截教时期的容颜，闻瑞也只能以截教弟子身份与他答对。
不得不说，闻瑞在截教的辈分有点低，封神大劫中有名有姓的人物，他见了谁都得喊爷爷、奶奶。
老僧抬眼看他，一脸苦涩之相，并未搭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取出玉帝敕令卷轴，闻瑞递上前去，按部就班地走流程，道：“弟子受天庭特使与贵教观音菩萨所托，将此玉帝法旨传与师叔祖。”
老僧抬手接下卷轴，表情依旧淡然无波。
“此间事了，弟子就不打搅师叔祖清修了，告辞。”
交出卷轴，闻瑞再度行礼，便要告退。
老僧还是那副淡然模样，一动不动，只定定地看着他。
嘴里说着告辞，闻瑞却也没动，身处坛城之中，坛城主人不放他离去，想走就走不了。
一僧一俗，一坐一立，四目相对，场面有点尴尬。
“小瑞儿……”老僧徐徐开口，似是在回忆：“师姐当年是这么叫你的吧？”
“是。”
“贫僧记得你，印象很深呐。”
老僧的语气就好像长辈在与儿孙辈拉家常：“当年通天教主老爷召集万仙云集，于结万仙阵前召开誓师大会，你在会上扯着嗓子喊，说此战必败，恳请教主老爷勿要一意孤行。”
“师叔祖见笑了，只可惜弟子当年人微言轻，未能说动教主老爷。”
闻瑞无奈地道：“那一声喊，连半点水花都未掀起，没人听得进我这区区一介凡人的失败论调。”
“并非无人。”老僧苦笑道：“当年的贫僧就听进去了，越想越觉得你说得有道理，于是……”
“诶？不是吧，师叔祖不会是信了我的话，才……”
闻瑞一愣，身处虎穴龙潭他心绪都未有半点波澜，这句话却如飓风一般在他心海掀起了滔天巨浪。
老僧坦言道：“当年贫僧内心已有所动摇，你的话压上了最后一点分量，才下了决心。待教主老爷将六魂幡交与贫僧执掌，贫僧便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闻瑞有点混乱，难道没有自己的出现，长耳定光仙反倒不会叛变？
“师叔祖，莫要乱攀因果，弟子可从未教唆你偷幡投敌。”
闻瑞道：“弟子当时的主张，是请教主老爷散去万仙阵不作意气之争，之后杀尽周文王一脉乱臣贼子，再诛杀帝辛妲己，册立殷商新帝登基。双管齐下，阐教再无挟天道大义与我教一战的借口。”
“教主老爷心高气傲，宁折不弯的性子，又岂会听从这样的建议？”
老僧苦笑道：“但当年贫僧却深以为然，认为是最适合当时局势的绝妙对策。”
“就像你说的，万仙大阵反倒将截教仙人聚在一起，好叫对手更易一网打尽。唯有化整为零，站稳道义，天下布局，四方开花，徐徐图之，才趁乱谋取一线生机。”
“贫僧还偷听到，你向金灵师姐谏言，说是请她一定要提醒教主老爷，千万不能将六魂幡这件可左右胜局的至宝交给贫僧保管，说是看贫僧面相便是怯懦软弱之辈，有临阵倒戈之虑。”
老僧指了指自己那对耳垂超长的耳朵，解释道：“贫僧未出家时的本命神通，便着落在这双耳朵上，可偷听了不少密辛。你这小娃儿背地里非议贫僧那些话，大半都被贫僧听得一清二楚。”
闻瑞这才知道，当年他背地里向闻仲和金灵圣母告长耳定光仙的黑状，还有分析局势劝说金灵宗师长、师兄弟的那些谏言，都被长耳定光仙偷听而去。
结果，这些谏言，该听进去的人没听进去，绝龙岭上、万仙阵中白白送了性命。
不该听的人反倒听进去了，还奉为圭帛，不折不扣地依言执行。
“当年贫僧为何要盗幡倒戈？还不是因为知道得太多了。”
老僧叹口气道：“听了你的真知灼见，知道了不动用六魂幡万仙阵必败。动用六魂幡之际，又想起以前偷听自教主老爷的话，知道这幡摇下，四圣即刻殒命，圣人陨落如大星坠地，则天地倾覆，凡间界的一切皆要化为齑粉，阴阳颠倒、众生不存，教主老爷只得重演地火水风，再造世界。”
说到此，老僧摊开手：“小瑞儿，你是聪明人，你来教教师叔祖，那种情况换你是我，又该如何是好？”
这句问话，语气情真意切，透出几分委屈，几分无奈。
闻瑞能想象得到，在五百年前的关键时刻，长耳定光仙得了通天教主之令，要将六魂幡送到教主手中之际，内心有多么纠结。
战事无可挽回，摇动六魂幡咒杀四圣便是同归于尽，还要牵连三界众生一同陪葬。
他还能怎么办，不将幡偷偷送去阐教、西方教圣人手中，通天教主反应过来，亲自出手将幡从他手中夺回也用不了几秒钟。
似乎盗幡倒戈，才是保全三界，拯救众生唯一的办法。
第232章 又蠢又坏和单纯的蠢一样可恨
闻瑞身负泼天功德，即便是西方教的大菩萨，也不敢出手加害。
再者说来，即便长耳定光仙当场杀了闻瑞，也只是送他去投胎。
凭闻瑞积攒的无量功德，这辈子他是苦逼废灵根凡人资质，下辈子投胎，资质不得是天帝圣体，身负帝灵根。
杀他反倒是助他立地成神。
当然，系统的秘密满天神佛也无从知晓。
若是知道闻瑞这一世的肉身一旦死亡，无论积攒了多少功德，灵魂都会直降无间地狱，永不超生。
长耳定光仙估计不会废话，进门时候就随手一巴掌拍死他了。
闻瑞表现得看淡生死，孤身深入欢喜禅院，实际上是在打肿脸充胖子。
但他越是这样，长耳定光仙越是不会杀他，这才是他应下观音菩萨请托来此面见大欢喜菩萨的底气所在。
听完长耳定光仙的叙述，闻瑞大致猜出了他心平气和对自己说这番话的初衷——开解误会。
既然杀不得，那就拿出真诚的必杀技，说出实情开解误会。
如此，困局才会出现转机。
不得不说，长耳定光仙的危机处理做得很到位。
闻瑞这些年的确误会了长耳定光仙，本以为他只是个卖师求荣大的真小人，深恨他关键时刻反水害得金灵仙宗惨遭灭门，这才频频针对。
现在听了这番解释，倒也能理解他当年为何要盗幡叛逃。
但闻瑞并不打算原谅他。
没办法，凡人的气量，就是这么小。
“师叔祖，你当年叛教的确有苦衷，但你有没有想过，教主老爷持幡，未必是要立刻咒杀四圣呢。”
闻瑞提醒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想拿起六魂幡威慑四圣，证明他并非没有同归于尽的最后手段。以此逼四圣退兵，放走被掳掠的弟子，交还夺走的宝物，然后再坐下来谈判，在相对公平的情况下划分一下封神榜上榜名额？”
“你自作聪明横插一杠子，教主老爷的计划被你搅乱，害惨了截教万仙，你有什么委屈的？”
“又蠢又坏降格到了单纯的蠢，弟子是半点同情心都提不起来呀。”
老僧古井无波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眨巴眨巴眼睛，喃喃道：“贫僧还真没想过会有这种可能性……”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老僧才懊恼道：“难道，贫僧当年真的做错了？”
“师叔祖，听你所述封神旧事来看，你盗幡也勉强算是心怀众生，非一己私欲。”
闻瑞道：“西方教教义，这等心性便是有善根的表现，为救世而发菩提之心，冒着忤逆圣人的风险，也算大慈悲、大勇气。”
“虽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却具备了收入门墙证果菩提的资质。”
“这倒是解释了弟子一直以来的疑惑，若你品性败坏，顶多封个护法神、明王，断不会得到成佛的机缘。”
说到此，闻瑞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几分质问之意：“但你后来搞的欢喜禅宗又是怎么回事？”
“西方教提倡禁欲，显宗尤甚。”
老僧也未遮掩，直言不讳地答道：“贫僧既入西方教，自是为我教大兴思虑筹谋，参禅之中却悟出了一个大矛盾。”
“假若未来三界众生皆为佛徒，尽皆禁欲，人道不昌，阴阳相绝，玄牡之门无存，轮回大道断绝，生灵遁入虚空。”
“这世界岂不无可延续？”
“我教大日如来有偈：‘菩提心为因，大悲为根本，方便为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