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次可是拖着全部身家一起跟着眼前这人梭哈。
这位徐阁老哪怕是输了,可在天子心中尚有旧情、在朝堂之上也有门生故吏庇护,严嵩要拿他开刀,那也得等到排除异己之后再说。
可自己呢?
输了就只能带着老婆孩子被追杀到天涯海角。
身后追杀的人里说不定还有曾经的弟子。
“兵法有云:
虚而实之,实而虚之!
老夫怎么可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徐阶轻捋短髯,浅笑道:
“云卿(邹应龙)他没有消息传来,那便是最好的消息,至于那些逃回来的人所谓‘被烧的证据’……那不过是一记障眼法罢了,真正的罪证已经在老夫府中,走的是水路,一路畅通。
严党暗中豢养江湖死士,可咱们一直以来都没有能摆在台面上给陛下判决的切实证据。
却没想到他们此次愈发嚣张,居然授意边关兵将截杀朝廷命官,还恬不知耻地说是绞杀的流寇?哼,这下铁证如山,老夫倒要看严嵩还能如何自辩,这次定要将他彻彻底底扳倒!”
说是如此说。
可实际上这次收集到的证据其实不少。
‘擅自调动兵马’、‘刺杀朝廷命官’这两项罪责算是众多证据中可以锦上添花的存在,若是有心稍稍往‘意图谋逆’这样的大罪上靠,也不失为一击毙命的手段,否则徐阶提都懒得提。
“阁老好算计……”
烛光下,郭巨侠恍然,夸了一句。
不过他内心的欣喜只是一闪而过,真正弥漫上心头的还有一丝心寒和警惕:邹应龙虽然只是七品官,但权柄不小,徐阶如果存心要保的话,其实能调动的可不仅仅只是五十郡兵。
何必用镖局护送?
堂堂大明官员,在大明的土地上,居然要镖局护送?
古往今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吧?
郭巨侠原本只是有所猜忌。
可他现在从对方的表情里隐约看出来了。
这场刺杀应该一直在徐阶的算计中。
只是不知道边关的骑兵,他是不是也算到了?
郭巨侠沉默了一瞬。
他觉得徐阶应该没料到严党会如此胆大包天。
徐阶或许是老眼昏花了,又或许是烛火太暗,总之他并没有看出郭巨侠说完那句话后的脸色,只是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后,自顾自地说道:“……”
第64章 躲雨,暗藏杀机
“既然是朝廷命官遇袭,那便往上捅吧。
捅到陛下面前。
让锦衣卫去查,让他们去找人,把人护送回京。
这件事,你我都不要再插手了。”
插手越多,越容易留下痕迹,到时候锦衣卫介入,被摸到把柄是小,引来天子的怀疑是大。如果天子以为他为了上位栽赃嫁祸严嵩,那证据不是都白收集了?这趟苦不是白吃了?
“我明白!”
郭巨侠点点头,压下心头的担忧。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
徐阶轻笑着点点头,端起你的茶盏小小的酌了一口。
端茶,送客!
郭巨侠心中明了,起身告辞。
两人寒暄了几句。
随后徐阶送他走出房门。
他那道披着夜行衣的身影踩着院墙腾跃而上,眨眼间便消失在了皓月当空的夜幕之下。
徐阶站在原地,望着郭巨侠离去的方向久久未动,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冷淡下来,神色晦暗,夜风吹不动他的衣摆,似有千钧之重。
许久,他晃了晃麻木的双腿,低语喃喃:
“云卿,别怪老夫啊……朝堂这盘棋,一步错则满盘皆输,天子的心思更是难测,若是不用些狠招,你我不知还得再蛰伏多久啊……”
徐阶叹完腹中的郁气,转身回屋。
案上烛火摇曳。
光影在墙壁上晃荡,如同鬼魅。
他缓缓坐下。
拿起一本古籍,可却无心翻阅。
眼神直直地盯着书页。
烛光闪烁中,他仿佛看到了严嵩那得意苍老的脸,那满脸褶子与斑纹都写满了对朝堂的掌控,他猛地攥紧古籍,手指因用力而泛白。
……
斜风裹挟着骤雨如鞭子般抽打在官道上。
道旁两排不知何时种下的古树在惊雷下颤抖,枝叶在风雨中狂舞,似在挣扎,又似在怒吼。
树下的泥地被砸出一个个水坑。
雨滴落下,溅起水花。
“四月的天,娃娃的脸,说变就变。”
温良恭用剑柄顶了顶头上的斗笠,望着黯淡无光的乌云之下银蛇乱舞,不由叹了一句。
“恭哥,这雨太大了,我们不如就在树下避一避吧。”
石头拢了拢身上破旧的蓑衣。
可雨水却依旧不断从他的衣领流下。
他们这身蓑衣不是什么好货,是前不久路过一村子,花了铜板找当地老乡买的,本来是想用来伪装身份,却没料到正好撞见雷雨,这些用过多年的老东西,防雨能力自然不咋样。
几人一路走来被这暴雨淋得狼狈。
“是啊,夏日的雨走得快,往树下一躲,一个时辰这雨就会小下来。”邹应龙忧虑地看了一眼嘴唇苍白的长子,开口劝道:“我和德儿没习过武艺,再这么走下去,恐怕会感染风寒……”
他声音被风雨撕扯得有些破碎。
温良恭刚想开口说话,却听见惊雷在耳旁炸响。
闪电如银蛇般在远方落下。
他摇了摇头,回道:
“雷暴天气,不能在树下避雨,不然雷电从天而降,别说你们父子俩了,就算我们有内力护体也扛不住……几百万伏的电压要人命的!”
几人当然听不懂这句话。
可却明白温良恭的意思:别在树下躲雨。
冷血看了一眼已经精疲力竭的邹应龙,又抿着唇往远方眺望,眉头微微皱起,不确定地说道:“我隐约记得,前面应该是有间香火挺旺的神庙,咱们再走段距离,可以在那里歇脚。”
邹家父子听了冷血的话,也只好撑着一口气重振旗鼓。
当下也不再犹豫,顶着暴雨继续前行。
温良恭原本以为冷血说前方有避雨的地方是类似‘望梅止渴’的说法,谁料到,众人行了一段路后,还真的在道路边看见了那座占地不算小的神庙,它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庙门并没有上锁,微微敞开。
门上的朱漆斑驳脱落,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众人透过敞开的门缝看去。
还能看见门内地面上几个湿漉漉的脚印。
很显然,这座神庙允许旅人进去避雨。
温良恭使了个眼色给冷血。
冷血当即心领神会,一马当先打头阵。
而温良恭则是迅速跟在他身后,目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间香火还算旺盛的庙。
神案上摆满了祭品和还未燃尽的香烛。
在这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点点微光。
给人一种神秘而安宁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香灰和檀木的味道,混合着雨水的湿气。墙壁上绘着色彩斑斓却有些斑驳的壁画,画中神仙或威严或慈悲,高高在上的主供台上坐着一尊青面獠牙的山神,它垂目而视,仿佛在默默注视着他们这群狼狈的客人。
似乎只听见了众人进来的声音。
一位身形瘦削、道骨仙风的老庙祝迎了出来。
老庙祝手持拂尘,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眼神中透着几分平和,打量一番后,他才拱手道:
“贵客临门,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却在这空旷的庙宇中显得格外清晰。
“你怎么知道额们是贵客?”
石头好奇地问道。
“老夫今早打了一卦,山神爷爷说今天有贵客临门。”老庙祝笑着一挥拂尘,却没再说话,只是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众人在庙内寻了个相对干燥的角落坐下。
石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老庙祝见状,从内殿拿出一些干柴,在大殿中央的火盆里生起火来。火焰渐渐升起,温暖开始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蔓延。
众人身上的寒意也渐渐褪去。
“几位贵客大可自便,老夫去为你们准备些茶水。”老庙祝道。
冷血抱拳一礼道:
“多谢道长,叨扰了。”
老庙祝微微点头,转身往庙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