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含月抬起泪眼:“老爷把我从书院中买回,待我如女儿,此份恩德,含月我难报万一。我本想以自己在书院中所学之理,为老爷宦海过舟之时相助一桨。可是,如今一切都已化为泡影,……我能替老爷做的最后一件事,恐怕就是……送上一块皮子了。”
两行清泪在柳含月的脸上滑落。咚的一声,庞旺在柳含月面前跪下了。柳含月惊:“庞管家,你这是为何?”
庞旺泪流满面:“我庞旺平生第一次下跪!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救老爷的!
我求你了,再救老爷一回吧!“
柳含月摇头:“老爷出了这个宅门,我就无法救他了!”
庞旺嘶声:“不!有办法!你有办法的!你一定有办法!!”
柳含月的脸在颤动的烛光下白得像瓷。
定格。
第14集
1.行驶在运河的“大红孩”。夜。
白献龙的声音:“绞上来!”船尾甲板上,喀喀地响起了绞动绳索的木轮声,那根拖着“鸭笼”的绳索哗哗淋着水,被绞了上来。插在桅柱上的火把,照得白献龙和众运丁的脸泛着铜色。竹笼轰的一声拖上了甲板。火光下那笼里关着的,已不是人,而是一副人的骨架!
几十条铜钱粗的青背白腹的河鳗在骨架间穿梭着,令人毛骨悚然!一只米袋被抬来,扔在竹笼边,一把尖刀猛地剖开麻袋,露出白花花的大米。肥肥的河鳗从笼里爬出,在人脚下蠕动。
“各位都看到了!”白献龙的声音重浊而惊心,“漕船上,只有两样东西是白的!一样是舱里的白粮,一样是人的白骨!自古以来,这运河之上,就是白骨驮着白粮,才驮出了一条三千里运漕的粮道!”
守备金大牙悄无声息地从人丛后头走出来,抚掌:“说得好!”
白献龙一愕,双拳一拱:“白献龙惊动金守备了!”
金大牙:“白爷,趁着弟兄们都在,本守备可否也说上两句?”
白献龙一让:“请!”
金大牙扶着佩剑,跳到竹笼上,沉声道:“白爷说,这漕船上有二白,依本守备之说,还得添上一白,这就是咱们的白爷!”
满船人丁欢呼起来。白献龙轻轻一笑。金大牙暗暗瞥了眼白献龙,接着道:“弟兄们!再过半支香工夫,见了南边的黄河故道,就该到清江浦了!这一路上,咱们遇船船让,过闸闸开,前无拦路虎,后无追魂鬼!这凭的什么有如此天大的脸面?凭的是白爷的德望!”
众水手运丁齐声喊:“凭的是白爷的德望!”白献龙满意地笑起来。
金大牙:“到了清江浦,依老规矩办,泊船三日!弟兄们这一路撑篙摇橹,苦够了,该玩玩了!穿鞋上岸,听戏、喝酒、逛窑子——那清河县的女人,个个是大奶子!谁不玩个畅快,谁就别回船!”
“好!”满甲板响起欢笑声。白献龙高兴地一摆手:“给弟兄们每人支纹银二两!”
一筐碎银哗啦倾泼在甲板上。众人欢抢。
白献龙哈哈大笑起来。金大牙也暗暗笑了。
此时,那竹笼里,一缕河雾正悄悄地爬上了横卧着的人骨。
2.清江浦附近的黄河故道。夜。
干涸的河道上涌动着草浪似的雾水,这雾水先白后黑,暗动着沉鼓般的闷响,缓重地贴着古老的黄河故道向运河的水面爬行而来……
3.“大红孩”头船甲板。夜。
清江浦的灯火已隐约可见。高挂在旗杆顶上的“天正供”三角龙旗,在风中哗哗响着。突然,龙旗软了,耷拉了下来。骑在桅杆顶上望风的两个船工,嗅出了什么气味,大惊,像猴子似的从软绳上往下滑落,狂奔着跳到下舱,各驮着一头白羊一头黑羊从舱底爬了上来,又揉攀到桅顶。两面大锣被抬出,一头一尾敲响,锣声惊心动魄。猛地,舵师破嗓大唱:“懊——,起雾了!七仙女的白裙脱下了!”又一位舵师接唱:“哟——,起雾了!阎王爷的黑袍穿上了!”这是河面起雾的报信歌。后头各船即刻应声齐唱,声巨如雷:“看见喽——!黑白寡妇上船喽——!”
白献龙高站在船首,望着那河面勃起的黑雾,大声道:“到时辰了!给寡妇送上见面礼!好生接弟兄们上岸快活!”
雾中响起船工的笑声。那一白一黑两头羊从高高的桅杆顶被抛下了河。河里发出两声重响。
响声过后,船上一切复又平静,只有下篷声哗哗响着。
卸了篷的大桅杆像伐倒的树林,一株接一株倒下。一顶高大的石拱桥骑船而过。
桥上勒石:清江浦。
4.清江浦码头一条长街。夜。
这是一条店楼密布的河岸商街,只有人了夜,才显出了它具有的南北冲要之大埠的气势与繁华。此时那漫流着的雾气却是给这长街平添了几分浮荡与神秘。街上到处挂着彩灯,拥挤着南来北往的各色客人,旅店、酒肆、娼楼、戏院、药局、赌馆,五行八作的行当和买卖皆在这条长街上影影绰绰地炫耀着光彩。白献龙穿得一身鲜亮,手里执着一把大折扇,登着一双短靴,在人群中挤着。他找见了一家大门脸的戏院,看了看挂在头顶的招牌,走了进去。不远处,一个在暗中跟踪的运丁踮脚张望着,见白献龙进了戏院,急忙向一座酒楼的窗台打了个手势。酒楼窗台上探出金大牙的脸。金大牙不露声色,点了点头。
5·戏院内。
雕梁画栋的戏台上正在演着包公戏《陈州集米》。看客寥寥,几张大方桌前坐着些闲汉和陪戏的女子,嗑着瓜子喝着茶水;也有些农人脚夫像鱼鹰似的蹲在长凳上。白献龙走了进来,引戏的伙计立马认出了人,急忙欠身笑道:“白爷来了?请!
请!这儿有雅座给您老人家留着哩!“
白献龙扔出几块铜钱,道:“劳你把班头给我叫来!”
伙计答应着退下。白献龙在一张方椅上坐下,接茶喝了口,饶有兴味地看起那台上来。台上,戏角已经出帘,锣鼓声急。上来的是小衙内和两个捧紫金锤的役卒,再后便是跟着个白鼻子杨金吾。小衙内绕台一圈,勾肩道白:“我做衙内真个俏,不依公道则爱钞,有朝事发丢下头,拼着贴个大膏药。”
看客大笑。白献龙嗑着瓜子,也笑了。
6.河码头上。
几个执刀的漕船兵丁在岸上的浓雾中巡着,河上,泊满了漕船,那挂在船杆上的风灯看不太分明,灯光在雾气中看上去像是淋在雨中。金大牙从雾中走出,击出三掌。几个船老板模样的粮商早已在等着,听了掌声,急忙围上,小心翼翼地操着湖广口音问道:“守备大人,何时动手换粮?”
金大牙:“急什么?不就五船粮么?搬粮的人丁,都齐了么?”
粮商:“齐了!依大人的吩咐,个个都是从湖广带来的子弟!”“
金大牙:“本官已算定时辰,丑时一到就搬粮,搬两个时辰,到寅时把这五船粮都得换完!听明白了么?”
粮商:“这会已快到子时,为何不在此时动手?”
金大牙:“那白献龙这会儿还在戏院,难说会不会折回来!只有等他下半夜去了妓楼找他的相好,才万无一失!”
粮商:“那我们就回船去等着?”
金大牙:“告诉搬粮的人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出船!”
粮商连连哈腰:“明白!明白!”撩着袍奔回船去。
金大牙把巡兵领班招呼过来,低声:“把弟兄们撤了,每人发三两银子,换上民服,也去街上快活快活!”
那领班笑起来:“弟兄们早等着这句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