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戏院里。
白献龙哈哈大笑。台上那小街内满台转着,念白:“小官刘衙内的孩儿小街内,同着妹夫杨金吾两人来到这陈州,开仓集米!……”
“快看快看,要开仓集米了!”一个女子的尖叫声在戏场的角落里响起。白献龙正听得津津有味,猛听有人在台下大声叫嚷,便沉下脸,回头寻去。
一男二女坐在场角的那张方桌旁,背对着他,又说又笑的,全不把戏场里的人当回事,白献龙顿时火起,重重一打桌面,桌上那茶盅跳得半丈高。那三人回过脸来。他们是米河、卢蝉儿、小梳子!小梳子回敬:“这台底下,也有个敲板鼓儿的哩!”
白献龙脸一青:“你这小女子,吵了场子不算,还这么出口伤人!不知你是哪家父母教的规矩!”
小梳子脸一皱:“本姑娘是河蚌里的珠子,天生的!”
白献龙无奈地摇摇头,不再理会,继续看戏。
小梳子突然觉得这男人有点面熟,想了一会,猛想起这人就是白献龙,急忙一吐舌,悄声对米河说:“米少爷!我们快离开这戏院子!”
米河:“戏才开演,就要走?”
小梳子暗暗跺脚:“快走!那人认得我!”
米河愕:“那人认得你?他是谁?”
小梳子:“他是白献龙,白爷!”
米河松了口气:“不就是跑漕船的白爷么?把你吓成这样了?”
小梳子苦着脸:“你忘了?我对你说过,那回,我给他的辫子里扎过一根稻草!”
米河笑了:“辫子里扎了稻草,正是古人殷润家国的遗风!”
小梳子听不懂,急问:“你在说什么呀?”
“这也不懂么?”端坐着的蝉儿开口道,“古人重务农,视稻草为宝!周人以庄稼为王业根本,秦人以开垦农田之多少封授爵位,汉人以耕田之数选送应考的举子,唐人……”
“别说了,别说了!”小梳子急嚷,“你嘴上叮着蚊子,说出的话来‘文文’的!存心欺我没读过书啊?”
“你又输了!”蝉儿一笑,不再做声。
小梳子瞥见米河又在发愣,推了推他:“又在想什么了?”
米河惊醒过来:“我在想蝉儿说的话。”
小梳子:“她的话有什么好想的?”
米河:“你要是把这台上小行内的念白与蝉儿说的话对着想,就会想出一个道理来。”
小梳子:“什么道理?”
米河:“蝉儿是人杰,小衙内是人渣。”
小梳子哈哈大笑:“这也是道理?这么简单?”
米河:“好道理就这么简单!”
小梳子:“那台上的小街内怎么是人渣?你听他念的,句句有板有眼!”
台上,小街内夸张地念着:“俺二人收米,本是五两银子一石,改作十两银子一石;斗里搀上泥土糠批,则还他个数儿;斗是八升的小斗,秤是加三的大秤……”
“不对暖!”小梳子睁大了眼睛,“这小衙内,怎么越看越像一个人了?”米河:“像谁?”小梳子:“像那个死了的孙敬山!”米河:“听他说下去。”
台上,那小衙内继续道着:“……如若百姓们不服,可也不怕,放着有那紫金锤哩!左右,与我唤将仓役上来!……”
“喂!孙敬山!”小梳子突然跳到了椅子上,柳眉竖着,指着台上的小衙内,怒声喝问,“你是投了哪儿的胎,重新又做官了!”
戏场里一片哗然。那台上的戏子也愣了,垂着手再念不下去。米河笑起来:“小梳子,问得好!”小梳子见夸,更来了劲,索性跳到桌子上,指着那小衙内大声道:“孙敬山!你听着!卢大人已经给皇上递了折子,把那坑人的官斗、官秤,还有那臭巴巴的踢升官靴,都改了!你想再多收民粮,办不到了!”
蹲着看戏的农人脚夫大笑起来,欢声喊好。小梳子一脸得意,干脆从桌上跳下,奔到台前,袖子一持,戳着那小衙内就骂:“孙敬山!你还认得我小梳子么?你,不是想杀我么?你,不是还想杀米少爷、杀卢小姐么?我告诉你,我们三人,这会儿就在你跟前站着!你有本事,下来杀啊!砍啊!剁啊!”回头对米河和蝉儿喊道,“你们都过来让孙敬山看看!别让他说我小梳子冒你们的名吓唬他!”
台下又一阵喊好声。那台上的几个戏子,个个哭笑不得。
米河见小梳子动了真劲儿,急忙过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说:“小梳子,这是演戏!不是真景儿!我们走,这戏不看了!”
小梳子挣着手,喊:“米少爷,你别拦我!这不是戏!要真是戏,怎么和孙敬山办的事,一模一样?”
米河:“不一样就不是戏了!快走吧,别耽误别人看戏!走,快走!”他拉着小梳子就往门外走。
小梳子边走边回头跳着脚大骂:“孙敬山!你这条老狗!我小梳子不怕你活过来!下回你还想杀我,我就用剪子戳你!……”
她被米河和蝉儿拉出了门。[奇书网·电子书下载乐园—wWw.QiSuu.cOm]
一直在静观着的白献龙目送着三人离去,眉目间一亮。
白献龙内心的声音:“这好心气的俏女子,就是那个给我辫子里扎稻草的小梳子?如此敢说敢为的女孩,这世间已是不多……”
他抬头再看,门外,已不见小梳子三人的影子,不由暗暗笑了笑,自语:“不知我的这条辫子,能否有缘再扎上一根稻草?”
8.街上。
这走在雾街上的三人还在争着戏院里的事。
小梳子这回是在跟蝉儿过不去了:“……卢小姐,你听米少爷说这是戏,跟屁虫似的,也就说这是戏,安着什么心?”蝉儿:“戏就是戏嘛!难道非要我把白的说成黑的,把黑的说成白的,你就高兴了?”小梳子:“对了,你不是瞎子么?我爷爷说过:瞎子看戏白费钱!你明明知道看的不是戏,所以米少爷掏钱买牌的时候,你才一声不吭!”蝉儿重声:“小梳子,你到底讲不讲道理?”小梳子的声音比蝉儿更重:“我小梳子每句话都是道理!——米少爷说了,好道理就是这么简单!我小梳子说出的话从不文缓缓的,简简单单,所以我讲的话就是道理!”蝉儿苦笑着连连摇头。米河:“别吵了,今晚上,我们三人还不知道住哪里呐!”小梳子笑:“这不简单?住庙里呗!——卢小姐,我可是和米少爷经常住庙里的哦!”蝉儿气得别转了脸。
9.河埠码头。
雾水愈来愈大,飓尺莫辨冰上水下,一点声息都没有,一切都静得那么可怕。
一条狗水淋淋地蹿过,对着河面狂吠起来。突然,一片东西从空中飘落下来,粘在了狗脸上。狗惨叫,转着身子呜呜悲吠不止。粘在狗脸上的是一张黄黄的纸钱!
10.河岸纤道上。
雾水中,一高一矮两个醉汉唱着曲,摇摇晃晃走来。那高个醉汉觉出脸上糊住了什么,扒拉下来,问身边的那矮个醉汉:“这、这是何物?”那矮个醉汉接过,看了许久,突然舌头发僵了,咕俄:“你、你是人……还是、是鬼?”高个醉汉打了自己一巴掌,大着舌头:“听、听出声来了么?鬼、鬼是打、打不出声、声的!”
矮个醉汉糊涂了:“你、你是人,怎、怎么脸上有、有纸、纸、纸钱儿?”高个醉汉凑脸再看,突然酒醒了一半,惊声:“对呀,哪来的纸钱儿?”两人发出一声怪叫,往有灯的地方撒腿就跑!
11.河面上。
纷纷扬扬的纸钱大片大片地飘落着。河面上纸钱积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