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仓内。
叠得高高的粮袋巍然如山,到处纤尘不染,井井有条。
卢焯巡视着,面无表情。跟在身后的王知县捧着大册子,一边报着存粮数,一边点着仓存米袋,让卢焯过目。
卢焯示意王知县退开,从怀里取出一根长长的白麻绳,绳上点着红漆,绳子两头各系着一个小铁饼,俨然是一把软尺。他手一抛,软尺一端抛上了米包顶上,一端着地,垂得笔直。他数了数红点,默记在心,然后又横着量了量,心算片刻,再要过大册子翻阅起来。
王知县一脸紧张。
许久,卢焯微微一点头,把册子递给王县令:“很好,多了七袋。一袋装白米五斗,合七十五斤,七袋则五百二十五斤。这么说,所存库粮比实账多了五百余斤。
不过,这所多之粮,从何而来?“
王知县本已松了口气,见问,心又一紧,猛一激灵。笑道:“本县粮仓向来重视灭鼠,这五百多斤粮,想必正是从鼠口夺得!”
卢焯面露赞赏之色:“本官记起来了,钱塘县官仓有位大名鼎鼎的鼠爷,想必鼠爷有一手灭鼠的绝活?”
王知县一时语塞,见得墙边一只大筐,便有了主意,将筐取了过来,笑道:“对,对!鼠爷就是这般灭鼠的!卢大人请看——”把筐往自己头上一套,“这筐子就是灭鼠之利器!平日用小棍长绳支在筐中,作张口待捕之状,筐内散布诱饵,那老鼠冒死进筐吃食,将绳一抽,叭!老鼠就自投罗网了!”
说着,王知县作鼠状,身子一缩,被筐罩住,嘴里发出一阵吱吱的鼠叫声。卢焯和随员都笑起来。
卢焯:“好办法!此法要推而广之。你们算算,本省有七十二县,每县一年从鼠口之中就能夺粮五百斤,全省一年能夺粮多少斤!除了鼠口,还有虫口、贼口,若是-一严加防范,所积之粮何止千万斤!”
王县令从筐里钻了出来,浑身得意:“卢大人,本仓已扫出空房三大间,等得从民间收购了余粮,就可及时堆放!卢大人要去看看么?”
卢焯显得更高兴了:“此次验仓的主旨,一是为了保仓,二是为了盈仓,也就是说,要让官仓充盈起来,一旦逢上灾年,可确保赈灾之急用。王县令保仓有道,盈仓亦有方,可见是替朝廷办事,极为用心的!——好,看看去!”
王知县一脸难以掩饰的宠幸。
17·空库房。
大门打开。
卢焯进来,抬目四望,果然是一间打扫得于干净净的大库房。
“好,很好,一尘不染!”卢焯赞道。
王知县脸上放起光来。
突然,卢焯的眼皮一跳。一溜几十只肥硕的老鼠像股黑烟似的沿墙角奔跑着!
卢焯的脸色一冷:“王县令,怎么回事?”
王县令一惊,问左右:“这……这是怎么回事?”
群鼠在卢焯的裆下夺门而出。卢焯厉声:“看来,大名鼎鼎的鼠爷是徒有虚名了!他人呢?本官要见他!”
王县令的脸刷地白了。
18·运河边破庙里。日。
米河坐在灶边,用力吹着吹火棍。
小梳子气喘吁吁地奔来,刚要开口,便已笑起来。
米河:“你笑什么?”
小梳子:“米少爷,你把吹火筒吹反了!”
米河抬起头,一嘴乌黑。
小梳子哈哈大笑,笑完,说道:“他们来了!”
米河:“谁来了?”
小梳子:“收粮的官船来了!”
米河眼睛一亮:“往哪去了?”
小梳子:“禹村!”
米河:“那不是王虎林的庄子么?——走!”
他扔下吹火筒,跑出庙去。
小梳子跟着米河也跑出了庙门。
19.运河长堤上。
米河跑得飞快,辫子飞扬着。
身后,跟着的是小梳子和一群小乞丐。
20.禹村村口。
米河一行人跑进村来。突然,米河收住步,对着小梳子耳语了几句,小梳子点头。小梳子领着丐童们分散着往村里跑去。米河从路边顺手拾起一件农具,问一个放牛的孩子:“童儿,这是何物?”
重儿:“粪篓子!”
米河把粪篓背在肩上,定定神,不慌不忙地朝村里走去。
21.禹村河埠边空场。
河里泊着那条大红官船和装粮的空船。河埠空场上,一顶大布伞高高撑着,伞下是一把太师椅,椅上坐着孙敬山。那些被行役催喊着卖粮的乡民背着米袋、挑着米箩,在收粮场上排成了长队,人人脸上布满了愁色。
王虎林是田庄主,不必自己扛米挑担,他家的米由三五个雇工帮着挑在肩上,他自己一声不吭,蹲在一旁,只管吸着水烟。
米河悄悄地走了过来,用粪篓碰了碰王虎林。
王虎林见是米河,一愕。
米河悄声问:“坐在太师椅上的,就是孙敬山?”
王虎林低声:“认虎认皮,认人认须。他的胡子,像不像老鼠胡子?——你看,开秤了。”
米河抬眼望去,直见两个街役扛着一口大斗走到场子中央,重重地放下,一个穿大靴子的如狼似虎的衙役往大斗旁叉腰一站,随即便又有两个横眉竖目的衙役抬着一杆大秤出来,支秤站定,其威如庙中金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