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敬山的师爷提着袍摆走到场子中间,大声道:“今日杭州知府大人亲临禹村,奉旨督收民间余粮,实乃禹村之荣幸!——各位都听好了!每户按数缴卖,一两一钱都不能短缺!缴卖的规矩,还是按着常年收缴漕粮的规矩办,先过秤,再过斗!
——开始吧!“
一行役打开册子,厉喝:“头一户,彭金水!”
人群中走出个驼背的老农,背上背着一袋米,跟在他身边的是他的八九岁的儿子,长得像一棵冻过的菜,又矮又小,背上也扛着个米袋,父子俩走得颤颤巍巍。
米河心一抽紧,想开口说话,被王虎林暗暗拉住。
王虎林低声:“别急,往下看。”
米河让自己定下心来,抬头往场里看去。
那师爷问:“你就是彭金水?”
彭金水:“小民是彭金水。”
师爷:“几口人?”
彭金水:“三口人,儿子肉肉,老婆银花。”
师爷笑:“你这儿子叫肉肉?这也是人名?”
彭金水:“佃户人家,养活个儿子不容易,再怎么不起眼,也是爹娘身边的肉儿。”
师爷:“过秤吧!”
衙役将大秤钩扎住米袋,一拨砣绳,即唱:“白米六十斤!”
彭金水一惊:“老爷,不对吧?这一布袋,正好是五斗米,七十五斤啊!一两一钱也不少的!”
师爷:“怎么,信不过官秤?是不是嫌秤上没刻着个官‘字?——好吧,把斗给抬起来!”
两个执斜的衙役抬起空斗。师爷用扇子点着斗上写着的一个大红“官”字,说:“认得这是什么字么?”
彭金水凑脸认着,认不得,问左右乡人:“这是……什么字?”
乡人不做声。
师爷用扇子打了一个白发老头的头顶:“你是教过书馆的,你说,这斗上写着的,是个什么字?”
那白发老头抖抖索索地:“是……是个官字。”
师爷将斗一抖:“大家听着,这秤,可是官秤!这斗,可是官斗!官字大如天!
谁不认这官字,谁就别怨官字也不认你!——过斗!“
衙役将米袋一拎,白花花的大米泻人官斗。
众人踮脚张望。
22.一间草屋后。
小乞丐们跟着小梳子,躲在屋后往河埠那边瞅着。
一丐童:“梳子姐,你说,要不要往那大人的伞上扔土块?”
另一丐童:“梳子姐,干脆扔个猪屎团子过去?”
小梳子一脸严肃:“不行!没有米少爷发话,谁也不准动!你们都给我趴下!”
小乞丐们纷纷趴倒在地。
23.河埠边场子。
米河踮脚看着,看得眼皮直跳——那倒人官斗的白米,浅了一截!衙役手中的一把铜尺往斗口装模作样地一刮。师爷:“见了没有?这斗可是五斗官斗,要是真有五斗米,这斗口怎么不见白啊?嗯?”
彭金水的嘴唇抖得厉害。儿子肉肉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角,哭起来。
衙役吼:“知府大人在此督坐,谁敢哭!”
彭金水一把捂住了儿子的嘴。
师爷喝:“淋尖!”
那站在斗边一直叉着腰的长身阔腰衙役走了出来,抬起大靴子,朝着斗重重踢了两脚。斗里的白米又浅了下去。
那衙役用手一码,回唱:“斗内有米五十五斤!记——!”
老实巴交的彭金水涌出泪来,对着师爷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个头,泣不成声:“老爷!这……这可分明……分明是少了二十斤啊……”
师爷板下脸:“今日收粮,可是皇上的旨意!怎么,莫非是皇上坑着你了?”
彭金水淌着泪,捶打着胸脯:“老爷啊,人要凭良心做事啊!我彭家的米缸,可是全倒空了啊!老爷啊……”
默看着的乡民们抹起了眼泪。
米河已是震惊得脸色发白,他的一只手被王虎林紧紧抓着。
“啪!”那官伞下响起拍案声。
端坐着的孙敬山沉声道:“不成体统!——好个大胆刁民,把当今天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来人哪,将这一老一小两个刁民挂树示众!”
彭金水吓呆了,没等他从地上爬起,臂上便被绑了麻绳,他像鸡似的被拎起,吊挂上了一棵大树。
儿子肉肉也被绑上,挂了起来。
众乡民掩面而泣。
米河的手拼命挣着,王虎林急声:“米少爷!沉住气!你一开口,又得坐牢了!”
米河咬着嘴唇,一缕唇血流出。
王虎林压低声音:“米少爷,该看明白了吧!这秤大、斗大、脚大,就这么回事!
米河突然挣脱了他的手,往场子外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