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座有不少人品尝过松鼠鳜鱼,只是松鼠鳜鱼已炸至“面目全非”,而这道鲤跃龙门不仅保留了鲤鱼的原貌,且跃动的姿态极其鲜活,寓意深长,恰合众人的心境。
“好一个鲤跃龙门!当真惟妙惟肖!”
“这菜怕也只有吴掌柜才能做出来罢!”
“吴掌柜真是有心了!”
不消问,这定是吴掌柜专为在座考生所烹制,以期讨个好彩头。
李二郎将鲤跃龙门就近放在苏轼四人桌上。
欧阳发双眼圆睁:“怎的只做了一份?”
“每桌一份!这菜讲究个鱼热、油热、酱汁热,正所谓——”
“一热顶三鲜!”
众人几乎异口同声,在座皆是吴记熟客,谁还不晓得这个道理?
李二郎笑起来:“正是!此菜须现炸现做,趁热品尝,还望诸位耐心稍待。”
苏轼四人不曾见识过松鼠鳜鱼,正因如此,这鲤跃龙门的造型带给四人的震撼尤其强烈,菜一上桌,视线便被牢牢吸引,至于旁人的对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四人盯着盘中仿若高高跃起的鲤鱼,酸甜咸鲜诸般香气随袅袅热气扑了满鼻,勾得腹中馋虫直叫唤,却不忍动筷。
终是苏轼率先举箸,筷尖夹住一块翻卷的鱼肉,轻巧撕下,送入口中。
糖醋汁的滋味霎时在舌尖上绽开,酸中带甜,不浓不淡,相得益彰。
“咔嚓!”
非常轻微的一声脆响,外层薄薄的酥壳应声破裂,包裹在内的热气挟裹着鱼鲜味汹涌而出,鱼肉嫩得惊人,咸味打底,极大程度地保留了鱼肉的清鲜本味,炸物的油香随咀嚼缓缓渗出。
不仅造型一绝,滋味亦是绝佳!
苏轼微微闭目,细细品味。
邻桌的欧阳发看在眼里,只觉口中津如泉涌,连咽几口唾沫,忙问:“如何?”
苏轼以筷尖虚指盘中:“吴掌柜烹制的菜肴,滋味自不必说,此菜寓意尤妙,吃了这鲤跃龙门,今科何愁跃不过龙门!”
众人轰然大笑,纷纷打趣:
“照子瞻所言,我等今日皆食此菜,莫非今科皆能跃过龙门?”
“有何不可?”
“然则状元郎仅取一人,东华门外唱名之时,由谁来当这龙头?”
“自是谁吃得多便由谁当!”
话音未落,苏轼已闪电般探出筷子,直取最厚实的一块鱼肉,唯恐落后旁人半分。
李二郎将剩下五份鲤跃龙门逐一端出,过不多时,菜便上齐。
店堂里立时安静下来,唯余杯盘的磕碰声和细碎的咀嚼声。
众人哪还顾得上读书人的斯文,一个个狼吞虎咽,风卷残云,鲤跃龙门的争夺尤其激烈,苏轼的戏言众人自不会当真,然解试在即,谁不想讨个好彩头呢?
跃龙门的鲤鱼转眼仅剩骨架,其余菜品亦尽皆见底,轻微的饱嗝声此起彼伏。
苏辙将杯中凉茶一饮而尽,砸吧砸吧嘴,仍觉差点什么,想了想,扬声唤道:“再来一盘冰西瓜!”
还来!
吴铭哭笑不得,这是第四盘了。
该说不说,小苏是会吃的,知道最后来个甜品扫尾,当然,也可能是单纯没吃过瘾。
吴铭切八牙西瓜装盘,亲自端出。
放眼环视,只见各桌尽皆杯盘狼藉,按他的预想,今日备的菜只多不少,竟教这群书生几乎吃得一干二净!
战斗力惊人啊!
他将西瓜置于桌上,笑问:“今日的菜量可是不够?”
“足矣!这菜量正合适,再多便吃不下了!”
众人抚着鼓胀的肚皮,明知不雅,喉间却难以抑制地涌出嗝声。
吴铭又问:“不知今日的菜品可合诸君的口味?”
“吴掌柜做的菜岂有不合口的!”
“是极!六月间,某日日来贵店用饭,既没吃过重样的菜,亦未吃过不合口的菜!”
“有吴掌柜特意为我等烹制的鲤跃龙门,今科何愁不能高中!”
欧阳发亦开怀大笑,突然便有了自信:“然也!今科高中有望!”
你还是洗洗睡吧……
吴铭暗暗腹诽,面上仍笑吟吟地应和。
“诸君可还记得我等的约定,若我等高中,便联名上书,举荐吴掌柜执掌琼林宴!”
“自然记得!届时,还望吴掌柜莫要推辞。”
琼林宴吴铭自然知道,始于宋初,宋太祖确立殿试制度后,首次在琼林苑赐宴新科进士,此后形成定制。
帝王一般不亲临其地,但会派使者赐诗,有时还会特别吩咐御厨烹制一些御膳送到宴席上,对新科进士来说无疑是莫大的荣耀。
这倒是个极佳的机会,他自然乐得接受,拱手道:“那便预祝诸君蟾宫折桂,金榜题名!”
第216章 饭店改造升级之二
在座考生今科确定能中的,有二苏、二林、程颢和郑雍六人,程颐、刘几和欧阳发则注定落榜,其余考生吴铭并不认识,就算全军覆没,也是三十六中六,六分之一的及第率,高得可怕!
相较之下,宋代历届科举的参考人数基本都超过十万,嘉祐元年的这场解试尤其盛大,全国考生超过二十万,最终取士不过388人,及第率仅有千分之二。
若再受朝廷之邀,由他操持今科的琼林宴……
今后的吴记川饭恐将成为考生必拜的“码头”!
孔庙都没他灵!
当然,现在考虑这些为时尚早,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收下饭钱,送走一众考生,李二郎收拾桌椅杯盘,谢清欢用多余的食材烹制员工餐。
吴记备料一向宁多勿少,不仅食材有多余的,卤味也剩下不少。
吃过午饭,得知喻家木作距此地有些路程,便让李二郎去雇辆驴车,吴铭将剩下的卤菜打包装盒,待会儿给喻作头送去,虽然不值什么钱,总好过两手空空。
“师父,弟子可否同去?”
谢清欢眼巴巴地看着师父。
吴铭不答反问:“上回教你的牡丹花会雕了么?”
“会是会了,但还不够熟练……”
“你也知道不够熟练?哪儿也不准去,在家雕萝卜!我和二郎去去便回。”
吴铭拎着食盒,同二郎乘上驴车,直奔永济坊喻家木作。
……
吴掌柜只管提需求,喻言要考虑的事就多了。
那日在吴记川饭,吴掌柜指着那张草图侃侃而谈时,喻言已在脑海快速过了遍现有的车舆形制。
本朝的车舆不下百种,市井坊间最常见的有平头车、串车、厢车、太平车、江州车等,显然俱不满足吴掌柜所需。
倒是军队里有一种用于攻城的木牛车,以坚木厚板为平屋,裹以生牛革,下施四车轮,外形和吴掌柜所绘草图相近,然构造和功能差之千里。
照搬显然行不通,必须在现有车舆形制的基础上大刀阔斧地改造。
喻言应下这份差事的当下其实并无十足把握。
吴掌柜提出的众多需求,诸如车内要有容纳食材、餐具的箱柜;要有可供操作的台面;要能悬挂布招等等,这些尚不是最棘手的部分。
真正的难点在于“可推行”。
按吴掌柜的意思,这辆餐车最好可用人力驱动。
喻言回来仔细琢磨了下,也和苏颂商讨过,两人一致认为这个想法不切实际。
餐车上本就要搭载许多木构件,加之食材、餐具等器物,其沉重可想而知,人力就算能推动,也必定吃力至极,非驭使牲畜不可。
幸而吴掌柜并不囿于己见,无论造出什么样的车,只要能满足他的主要需求即可。
喻言和苏颂遂在此基础上制定出两套法式,待吴掌柜择定一套,便可立即开造。
说起来,苏大官人对此事格外上心,不仅三天两头来寻他商讨,今日也早早来到作坊,远比吴掌柜来得早。
寻常的食客和饭店掌柜之间至于做到这种程度么?
喻言不禁怀疑苏大官人和吴掌柜的交情匪浅。
他显然想多了。
苏颂对吴掌柜卓绝的厨艺和自号“无名氏”的谦虚低调十分敬佩,但也仅此而已,真谈不上什么交情,他之所以热衷此道,纯粹是因为这“餐车”足够新奇有趣。
他素来喜好探究事物之理,制作此等稀奇古怪的造物,他哪能置身事外?
苏、喻二人闲聊之际,吴铭和李二郎随门房步入院中。
“吴掌柜!”
“苏大官人!喻作头!”
见礼罢,苏颂的目光立时落到吴掌柜手中的食盒上:“这是……”
吴铭将食盒置于案几上,揭开盖子:“木作不易,吴某别无所长,只备得一些卤味,或可稍解疲乏。”
解乏倒未必,解馋是一定的。
盖子一揭,苏、喻二人便忍不住吞咽唾沫,忙不迭拈起盒中美味送入口中,这滋味,直教人陶醉不已。
说笑一阵,切入正题。
喻言领着三人步入后院,院中依然杂乱,铜铁竹木、盆罐棰碾……各种器具工件堆了满院,一众学徒对三人的到来视若无睹,仍专注于各自手中的活计。
途中,喻言将此车须以牲畜驱动之事告知。
“不须费什么事,我识得一位驯牲畜的好手,届时买两头驯好的毛驴,把架的功夫也不难,以吴掌柜之聪颖,自是一学即会。”
这不是难不难的问题……
问题在于,吴记川饭只是一座“平房”,没有马厩马棚,搁哪儿养驴呢?
不过呢,既然咱的目标是做成正店,这些配套设施迟早得有,用畜力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
这些都在其次,主要还是看餐车本身能否满足他随处摆摊的需求。
“我和苏大官人制定出两套法式,一是以太平车为基,一是以木牛车为基,此二者最大的不同在于车轮数量,前者是二轮,转向灵便,但不够平稳,后者是四轮,长短处正好反过来——这便是木牛车了。”
民间的车舆多以两个轮子为主,少则只有一个轮子,四轮车非常罕见,吴掌柜多半没见过,故而,喻言特意弄来一辆实物。
木牛车原是攻城用车,在车骨架上罩了个大木箱,攻城之时,兵士便栖身其中,推车入城,可抵挡流矢飞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