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账查不查得到无关紧要,只要肉行的账目皆有存档,查起来便分毫不爽。
李铁民好意劝道:“吴掌柜,这账还是要改一改才行。若真查出贵店账目不对,且不提要担什么罪责,至少,这生意是做不成了。”
吴铭知道李行老这是认定自己做假账了。
吴掌柜心里苦,但吴掌柜没法说。
“依行老之见,该改至多少,方算稳妥?”
“至少四百贯,才勉强说得过去。”
“四百贯……”
吴铭在心中暗暗苦笑。
谁能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会为了多缴税而做假账?即便放眼整个东京城,只怕也是独一份。
眼下别无他法,四百贯就四百贯吧,不过多缴四千钱,他还缴得起。
他接过账簿,向李铁民叉手致谢:“多谢李行老提点。待我重做一份账目,再遣二郎送至行老府上。”
吴铭目送李铁民登车往东离去。
七月的第一天,自五月以来便笼罩京师上空的阴云尽散,晴空万里,炽白的日光烫烙巷陌,地面和屋檐蒸腾起氤氲暑气,三两脚夫挑担疾行,汗巾搭肩,汗落如雨。
待牛车辘辘消失于巷口,吴铭收回视线,望向巷道的另一头。
修改账簿不过是小事,真正叫他在意的,是状元楼终于按捺不住。
看来刘保衡已经辨明情势,状元楼与吴记川饭之间,终究是个你死我活的局面。没办法,两家相隔不过数百步,一巷之内,岂容两家正店?
若非李行老提醒,吴记川饭此番多半要遭。
账目纵然无虞,也不可掉以轻心。刘保衡经营状元楼多年,于黑白两道皆有往来,谁也说不准他会出什么招,不得不防。
但戒备归戒备,生意该做还是得做,客源该抢还是要抢。
今天是国子监和太学迁走后的头一日,且看看生意如何,再做计较。
第186章 七夕活动
今天中午的客流量果真显著下降。
事实证明,尽管张关索昨日夺了冠,且在发表获胜感言时替吴记川饭大力宣传了一波,也难以补足太学生的缺口。
这也正常,擂台赛的看官满打满算不过一千出头,即便有十分之一的人动心起意,也不可能像太学生那样天天来光顾。
论客源的优质稳定,还真没哪个群体比得过太学生。
吴记川饭开在僻静的巷子里,状元楼占着巷东口,往西去有清风楼,地理位置本就不占优,还要从两大正店的包夹下抢夺有钱有闲的食客,自然没那么容易。
当然,正所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凭吴铭的厨艺以及现代先进的器具和丰盛的物资,他哪怕什么都不做,纯靠口碑慢慢发酵,迟早也能引得宾客盈门。
但顺其自然不是吴铭的风格,既然设定了目标,他就一定会全力去实现,无论成或不成,至少不留遗憾。
客流之所以下降,归根究底还是宣传不到位。
那该怎么宣传呢?
赞助更多的相扑选手吗?
不好。
擂台赛每十日才举办一次,且看官始终是那一批人,赞助再多的选手,宣传效果也只会遵循边际效应递减,不划算。
发传单吗?
也不好。
这是宋人玩剩下的,缺乏新意和冲击力,再说了,现在才请人制作雕版未免太迟。
吴铭思之再三,决定整个大活,是时候让宋人见识见识21世纪的营销手段了!
吃午饭时顺便同老爸商议此事。
“七夕活动?”吴建军一愣,“宋人也过七夕啊?”
“什么叫宋人也过七夕?七夕节可是宋代的法定节假日之一,比现代的节日氛围浓郁多了!”
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起源于先秦时期,七夕节则成型于汉代,在魏晋南北朝和隋唐时期发展繁荣,至两宋而鼎盛,不仅有史以来首次被官方列为法定节假日,民间更是取代朝堂,成为庆祝七夕的主力。
“七夕前三五日,车马盈市,罗绮满街”,东京城里往往提前三五日便开始筹备热闹起来,各式各样的习俗活动目不暇接,节日氛围之浓郁,是前朝乃至于现代都不能比的。
吴建军恍然:“这个好啊!情侣的钱包最易收割,咱们趁机搞个活动,绝对吸睛!”
“狭隘了不是?”吴铭笑起来,“七夕节不等于情人节,这个节日织女才是主角,由女孩儿们向织女献巧,乞求智慧和技艺,更接近今天的妇女节。”
爱情因素自然也有,但不能叫情侣,古代又没有自由恋爱,应该叫夫妻。
既然要办活动,就应该迎合当下的习俗。
吴铭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父子俩边吃边议,一顿饭的工夫,便定下了活动方案。
下午叫上小谢,由她执笔,师徒俩重做了一份账簿,让李二郎送到李行老府上。
扣除十二贯住税,现有余钱大约三十贯(含大相国寺摆摊所得),六月供膳国子监的四十五贯粥钱在七夕节之前应该能“到账”,办个七夕活动绰绰有余。
太学生虽已迁走,仍有一位老顾客每日酉时雷打不动地到店用饭,哪怕昨日挨了顿胖揍,他的馋意也丝毫不减。
狄咏十分庆幸自己继承了父亲的容貌,父亲揍他从不打脸,只苦了自己的臀部。
“嘶——”
至今落座,犹自隐隐作痛。
“吴掌柜,今日颇冷清啊!”
往日来吴记川饭,店堂里必定人满为患,一座难求。
今日却只坐了四桌人,且每桌都没坐满。
倒是清静许多。
狄咏一如既往地要了五百文的卤味和小酥肉,递交食盒时,吴铭打趣道:“昨日在大相国寺摆摊,令尊似乎对小官人平时带回去的分量不甚满意啊!”
“别提了……”
一提这茬,狄咏就想揉屁股。
好在,他已和爹爹达成一致,跑腿费还是要给的,八二分,且小酥肉全归爹爹。
狄咏拎起食盒踏着悠扬的笛声离去。
孔三传不是每天都来,但只要来了,便会敬职敬业地演奏,哪怕店里一个客人也无。
吴铭对张、孔二人说道:“若无要紧事,一会儿别急着走,待忙过这阵,我做几个好菜,咱们替铁牛庆祝一番!”
川味饭馆的客流量非常稳定,尽管陈桂彦等熟客对旬休的安排颇有怨言,但抱怨归抱怨,饭点一到,来得比谁都准时。
只有吴记川饭的生意打了折扣,因此剩下不少食材,正好做一桌丰盛的晚餐。
看着满满一桌的大鱼大肉,听着诸位哥哥姐姐的贺词,张关索禁不住鼻头发酸,险些猛男落泪。
他自幼离乡,随班子四处漂泊、四海为家,自从班子被五月间的大水冲走,他便再无亲熟之人。
可此时此刻,他感觉自己在偌大的东京城里终于有了归属。
张关索举杯敬吴掌柜,哽咽道:“俺是个粗人,笨嘴拙舌,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俺只认准一件事,吴掌柜待铁牛不薄,铁牛定当竭力报答!”
吴铭笑道:“大喜的日子,说这些作甚!吃菜吃酒!”
张关索抬手一抹眼眶,坐下来大快朵颐。
真香啊!
吴掌柜做的这一桌菜,胜过他昨日摆的宴席十八条御街不止!
众人难得吃一顿大餐,俱闷头干饭不吱声。
吃饱喝足,该说正事了。
吴铭问道:“八仙棚由谁在打理?外人若想赁棚演出,须寻何人接洽?”
作为单纯的看客,谢清欢和李二郎自然不知;张关索初入勾栏不久,也不谙内情。
唯有孔三传通晓其中门道:“在京瓦肆伎艺,皆由教坊主张。外人等闲赁不了棚,须得是在籍伎艺,且有一定名气的班子出面才行。”
谢清欢奇道:“师父打算赁棚演出?”
“非也!七夕将至,我打算办个活动,想借八仙棚做个宣传……”
办活动没有预热怎么行?说到宣传,保康门瓦子里最大的八仙棚无疑是最佳选择。
吴铭将中午制定的活动方案告知。
四人听罢尽皆瞠目,固有认知霎时遭受极大的冲击!
还能这么玩……这种神仙主意,怕也只有灶王爷才想得出来吧!
第187章 糖画
酬宾引客自古有之,这事并不稀奇,矾楼初开业时,便张榜宣称要给每天第一个到店的客人赠送金旗,噱头着实不小。
吴铭没有矾楼那么大的手笔,他为七夕佳节定制的优惠活动主要有以下三条:
1.夫妻到店用餐一律半价;
2.父母携儿女到店用餐一律半价;
3.凡到店用餐者,皆赠花瓜和果食。
活动时间:七月五日至七月七日。
花瓜和果食都是宋代七夕的传统美食,前者是用蔬果雕花,这对吴铭来说轻而易举;后者则是用油面糖蜜制成奇巧百端的花样,和今天的糖画有些相似。
七夕节又叫乞巧节,按宋时习俗,须得图个“巧”字,无论是玩具还是食物,只要做得足够精巧,便会大受欢迎。
而糖画不仅外形精巧,味道也甜滋滋的,用作噱头再适合不过了。
因此吴铭打算“挂果食赠糖画”。
成都糖画是我国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川渝地区流行一时,只是近年来从事糖画行当的人数较过去有所下降,在街头已不多见。
吴铭不曾学过这门手艺,但家里的某位老江湖会。
吴振华过两天就要去医院复查,老爷子是个闲不住的人,早盼着重出江湖了,看他的状态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即便复查结果良好,也不可能让他上灶干活,做糖画倒是不错,既能让老爷子过把瘾,又不至于太辛苦,就不知道当年的手艺还在不在。
上个月游览保康门瓦子时,吴铭便已发现,勾栏外悬挂张贴的旗牌、纸榜和招子,简直是绝佳的招商版面,竟然没有商家投放广告?
宋人还是太保守了。
吴铭不仅要在八仙棚周围投放广告,还打算让戏班子在报幕或谢幕之时,顺带提一嘴吴记川饭的七夕活动,用现在的话说,这叫口播植入。
这种超前的宣传模式对四人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孔三传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说道:“仅是如此,倒不必寻教坊商洽,勾栏外挂什么布招,演出时如何报幕,都由班子说了算。吴掌柜只需使些银钱,同当日演出的班子谈妥即可。”
吴铭微微颔首,对张、孔二人说:“我不常逛勾栏瓦舍,不认识几个班头,还要劳烦二位替我打问。选临近饭时演出的班子,按我适才说的,四面招子,一次口述,五贯报酬。有意者可引来店里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