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饭馆通北宋 第113节

  兄弟俩对视一眼,均看到彼此眼中的不情愿。

  欧阳发斗胆力争:“爹爹,这道菜怕是不好分餐啊!”

  “佳肴自当共享,何必拘于小节?你梅伯伯他们皆非迂腐之人。”

  “可……孩儿亦欲共享!”

  欧阳发说得理直气壮,没有任何技巧,主打一个真诚,听得欧阳辩捂脸叹气。

  欧阳修瞪他一眼,轻哼道:“饱食终日,无所用心!你今科能考中么?”

  “……”

  欧阳发一合败退,不敢再言。

  欧阳辩张口欲辩,欧阳修抢先开口,依然训斥大儿:“连你弟弟都懂得孔融让梨,你竟不懂?!”

  “……”

  欧阳辩默默闭上了嘴。

  兄弟俩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秋月随爹爹离去。

  直到爹爹的身影消失于转角,走廊里才爆发出兄弟俩的哀嚎:

  “不!!”

  ……

  秋月捧着色泽明艳的松鼠鳜鱼甫入前院,盘中佳肴登时勾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欧阳修冲秋月使个眼色。

  秋月心领神会,将这道菜放在八仙桌上。

  醉翁朗声笑道:“此乃吴掌柜的独门绝技——松鼠鳜鱼!”

  虽是信口胡诌,但并非毫无根据。东京城里的七十二正店他逐一品尝过,没有哪家能做出这道菜,说是吴掌柜的独门绝技也不为过。

  “此菜形制殊异,分而盛之难免散了真味,失了真形,故而以一盘呈上。诸君何不移步案前,共品佳肴?”

  “自当同乐!”

  众人欣然起身,纷纷趋步上前。

  尚未靠近,便有丝丝缕缕的甜香随热气钻入鼻腔,夹杂着淡淡的酸鲜气息。

  鳜鱼潜泳于橙金油亮的浓稠酱汁中,数粒翠色的青豆点缀其间,色彩明艳夺目,勾人食欲。

  鱼头高昂,鱼尾挺翘,鱼身不知以何种方法烹制,竟根根绽立如炸毛松鼠,又似怒放金菊!

  “这……这果真是鳜鱼?”

  众人面面相觑,皆难以置信。

  “是或不是,一尝便知。”

  欧阳修率先举箸,夹中其中一缕“花瓣”,将酥脆的鱼肉折下。

  这下便恍然大悟,原是入油锅里炸过的。

  众人亦纷纷举筷取肉,送入口中。

  奇妙的酸甜滋味霎时席卷唇齿,其甜不似饴糖,其酸亦不似香醋,但觉此味浑然天成,别有一番滋味!

  轻轻一咬。

  “咔哧!”

  轻微的脆响声中,外层薄脆的酥壳被咬破,内里的鱼肉仍热烫软嫩,饱含汁水,酱汁的酸甜尚未褪去,鱼肉的鲜香又汹涌而出,诸般滋味在舌尖上交织,令人停不下筷!

  尝过之后,方知盘中奇形确为鳜鱼。

  然吴掌柜操刀如笔,运技通玄,竟将鳜鱼点化成这般巧夺天工的奇貌!尽管如此,鱼肉的本味却未损分毫。

  “妙极!妙极!”

  “吴掌柜到底还有多少压箱底的绝技!”

  “真恨不得日日过寿啊!”

  惊叹之声此起彼伏。

  苏颂素来最喜探究,接连下筷,又仔细咂摸,忍不住问:“却不知用的是何种酱汁?这滋味颇为奇异,敢问诸公,此前可曾尝过此味?”

  此问切中要害!

  众人尽皆摇头,目光转向寿星。

  此菜是横刀夺爱而来,欧阳修自是一无所知

  “秋月——”

  当即唤来婢女询问。

  秋月适才端菜时,已得了吴铭指点,此刻便依言作答:“回老爷和诸位官人:此乃吴掌柜潜心秘制的酸甜酱。”

  “又是独门秘制!”欧阳修抚须长叹,“吴掌柜巧思奇技,层出不穷,只恐老夫穷尽余生,亦难尽尝!”

第161章 银耳莲子羹

  众主宾围聚一处,全身心沉溺于松鼠鳜鱼奇特的形貌和奇妙的滋味中,对藏在廊柱后的两道交织着怨念和垂涎的灼灼目光浑然不觉。

  老大和老四扒着廊柱探头窥视,目光死死锁住桌上那条本该属于自己的鱼!

  欧阳发咬着后槽牙,恨恨道:“瞧瞧!堂堂士大夫、国之栋梁,竟作市井小民争食状,成何体统!”

  “就是就是!太不像话!”

  欧阳辩小脑袋点得如捣蒜舂米,目光却胶着在父亲与诸位叔伯大快朵颐的筷箸上,喉头连连滚动,舌尖津唾泉涌,心中呐喊:给我留一点罢!便只一条尾巴尖也好!

  这念头方起,猛见王叔叔毫不顾形象地夹起被浓酱包裹的金黄鱼尾,一口咬下!

  “咔嚓!”

  隔着十余丈距离,那脆生生的咀嚼声却仿若惊雷般生生劈入耳鼓!

  “啊!!”

  欧阳辩心头最后一丝期望瞬间碎成齑粉,悲愤之念直冲头顶。

  连条鱼尾都不给我!!

  王安石蘸着酸甜酱汁,三两口便将鱼尾吞咽下肚,虽不及鱼肉鲜美,却酥脆爽口,令人唇齿一新!

  嗟乎!席间箸影竞逐鱼肉,及至肉尽盘空,这鱼尾仍孤悬盘角,无人问津。盘肴际遇之殊异、舌齿冷暖之悬殊,怎能不教人心生感慨!

  又想起自己胸怀变革之志,却无人可与论说,亦不得今上赏识,与这鱼尾何其相似!

  若非适才做了两首小诗吟咏车螯,已借螯肉鲜美和螯壳被弃的差异,表达了自己对世事功用价值的思考,他真想再以此为题赋诗一首。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化作一句喟叹:“快哉快哉!”

  ……

  “松鼠鳜鱼被老爷拿去吃了,烦请吴掌柜将第九盏下酒匀一道菜给夫人。”

  秋月将欧阳修的话如实转达,吴铭不禁哑然失笑。

  松鼠鳜鱼的确是正儿八经的宴席菜,考虑到不适合分餐,因此没有给醉翁上这道菜,岂料这个老馋鬼,竟连小孩子的菜都抢!

  鳜鱼他只备了一条,想另做一份已不可能,便依欧阳修所言,将第九盏下酒匀一道菜给家宴。

  ……

  “第十一盏:蒜烧肚条、茼蒿豆腐羹——”

  报菜声伴着咚咚鼓声传来,转眼已至戌时,寿宴也已临近尾声。

  最后两盏下酒,吴铭准备的是相对清淡的菜肴和解腻的羹汤,茼蒿豆腐羹是现做的,而第十二盏的银耳莲子羹则已提前熬好晾凉。

  银耳莲子羹正是那日列菜单时最终定下的第二十四道菜,亦是本场宴席档次最高的一道菜,当然,档次高低是按宋人的标准而定。

  木耳早在秦汉时期便有入菜的记载,至隋唐时,因唐中宗李显喜食黑木耳,自上而下引发风潮,民间大量伐木种植,曾一度出现“百姓皆种耳,官商皆收耳”的繁荣景象。

  至宋时,黑木耳的价格已经被杀下来许多,但银耳尤其是品相上佳的银耳仍是千金难求的珍贵食材,到了清代,还被列为“草八珍”之一,慈禧太后每天起床后的第一道敬献便是雷打不动的一碗银耳羹。

  当吴铭揭开锅盖,灶房里的众人立刻翘首探看,见锅中奇物熬煮得晶莹剔透,无不疑惑——似银耳这等稀罕物,寻常百姓别说吃了,连见都没见过。

  唯独孙兴眼睛瞪得浑圆,说话都结巴起来:“这、这莫不是通江银耳?!”

  四川通江被誉为“中国银耳之乡”,早在盛唐时期就开始栽培银耳,以品质出众而声名远扬。

  吴铭微微颔首:“正是。”

  这是实话,只不过是一千年后的通江银耳。

  孙兴惊得下巴快掉地上。

  虽说吴掌柜是川饭铛头,以蜀地的特产入菜很合理,但这锅里的分量……怕不是用了整整一朵银耳!

  说好的一切从简哩?!单这一锅银耳莲子羹,便已极尽奢华!

  谢清欢将孙铛头的惊骇看在眼里,忍不住掩嘴窃笑。她早上见师父从袋子里掏出一朵银耳时,亦是同样的震撼。

  即便是她,迄今吃过银耳羹的次数亦屈指可数。师父却在熬好后径直盛了一碗给她,称此物有滋阴补肾、润肤养颜之效,最宜女子服用,以后可以经常熬制。

  她当下便红了眼眶,更坚定了随师父修仙,啊不,学艺之心。

  这时,差役进来传话,可以备第十二盏下酒了。

  银耳莲子羹是现成的,另一道炒豆芽菜尖亦是快手菜,此外,还要为醉翁做一碗长寿面。

  寿辰当天吃长寿面的习俗自古有之,只不过宋人多称之为长命面。

  面条已经提前做好、盘好了,大概一米多长,铅笔粗细。吴铭并非白案师傅,没敢弄得太细,以免断了弄巧成拙。

  “第十二盏:炒豆芽菜、银耳莲子羹——”

  一众女使端着最后两道菜和长寿面款款而去。

  灶房里,吴铭三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退。

  待吃完第十二盏下酒,看完最后一场演出,主宾免不了要惜惜依别一阵,天知道要聊到什么时候。

  三人等不到散宴,一会儿还要去澡堂里泡澡呢!

  收拾妥当,向孙铛头等人拱手告别。

  “我送你们!”

  孙兴叫上徒弟火旺,五人抱着一应器具自偏门而出,门口已有太平车等候。

  临走前,孙兴忽然叉手长揖,正色道:“多谢吴掌柜指点!孙某今日获益匪浅!”

  吴铭笑着回礼:“孙铛头客气!谈不上指点,交流心得罢了。”

  随后坐上车头,嘱咐道:“去朱雀门外麦秸巷。”

  车夫持缰的手微微发力,口里叱喝几声,太平车便吱吱呀呀地朝状元坊驶去。

  与此同时,宴席上,满座鸦雀无声,只瞠目瞪着面前的银耳莲子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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