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饭馆通北宋 第112节

  满座皆捻须拊掌,深以为然。

  众人且品且论,箸匙交飞间,碗中贝肉转瞬即尽。

  欧阳修看着盘中的累累空壳,不禁心有所感,曼声吟哦:“累累盘中蛤,来自海之涯。坐客初未识,食之先叹嗟——”

  语至半阕,忽然双目炯然,醉翁环视四座,朗笑着提议:“诸君!值此鲜味在喉,兴致方酣,何不以‘车螯’为题,即兴联句或赋诗,权作席间清娱?”

  “合该如此!”

  “妙极!妙极!”

  众人齐声应和,继而赋诗联句,把酒畅谈,不必赘述。

  与此同时,第十一碗车螯蒸蛋也已呈至老大和老四面前。

  欧阳辩的眼神霎时直了,嗅着随热气溢散的鲜香,盯着碗中诱人的美味直舔嘴唇。

  欧阳发将弟弟的馋样看在眼里,轻咳一声,正色道:“四弟,这道车螯蒸蛋,蛋羹实乃精华所在……”

  欧阳辩立刻接话:“既如此,辩儿当效孔融,礼让哥哥独享精华,这些车螯我全吃了便是。”

  说罢,伸手去捧碗。

  欧阳发连忙按住四弟的手。

  兄弟俩无言对视,沉默半晌,欧阳发方才不甘不愿道:“老规矩,一人吃一半——”

  “情谊永不散!”

  欧阳辩一口应下。

  灶房里,吴铭已经“让位”给孙兴,后者着手烹制汤饼,即面条、面块等用水煮的面食。

  下人的吃食自然不能和主人相比,连面粉也按精细程度做了区分。

  平日里,孙铛头和灶房里的杂役尚且可以偷吃点老爷的好菜好肉,今日有外人在场,只能规规矩矩地做饭。

  吴铭三人也入府随俗,蹭了一顿“员工餐”。

  见识过吴掌柜烹制的美味珍馐,孙兴不免有些赧然:“粗面淡汤,教吴掌柜见笑了。”

  “哪里的话?”吴铭不以为意,“孙铛头手上功夫了得,吴某佩服得紧。”

  这话倒不完全是恭维,吴铭没怎么练过白案,在揉面和面这块儿,还真不一定比得过孙兴,术业有专攻嘛。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孙铛头揉面和面的本事再好,也弥补不了食材本身的不足,这碗粗面算不上好吃,但很饱肚子。

  吃完午饭,差役进灶房传话,第四盏下酒的演出节目快要结束了。

  师徒俩接着做菜。

  十贯钱十个人的席面,一共二十四道菜,这个规格对欧阳修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真不算高。

  考虑到今天是醉翁的寿辰,吴铭仍然安排了八道硬菜,算上临时增加的车螯,便是九道。

  当然,硬菜的标准是因时而异的。

  像文蛤蒸蛋这种菜,放在21世纪根本不配上桌。但在本朝,用梅尧臣的话说便是:“殊非北人宜,肥羊噉脔块”,车螯的食用方法雅致,不同于北方人那种大口啃咬肥羊的粗犷吃法,因此更适合文人雅集。

  话虽如此,羊肉仍是宋人宴饮时不可或缺的高档食材。

  吴铭今日准备了三道羊肉菜:烤羊肉串、葱爆羊肉和手抓羊肉,分别安排在第五盏、第七盏和第十盏。

  炭火炉,启动!

  ……

  “第八盏:赛螃蟹、姜汁豇豆——”

  报菜声伴着酉时的钟声杳杳传来,李二郎也在此时带着最后四盏酒和醉翁家眷晚饭的食材返回。

  从午时行第一盏酒起,到酉时才行至第八盏酒,看来宴饮结束得等到晚上八九点去了,这效率可比法式大餐低多了。

  上完菜无事可做的时候,谢清欢和李二郎便趴灶台上打盹。孙兴倒是一点儿不困,孜孜不倦地同吴掌柜交流心得——难得遇到一个身怀绝技且乐意指点的高人,他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听吴掌柜一席话,胜烧十年饭。

  孙兴越聊越觉得自己和吴掌柜之间隔着天堑,这种差距不单纯是技艺上的,还有器具、食材、调料……

  不同食材用不同的刀具来处理,有的食材比如千丝豆腐的豆腐竟然是自己点的,以及各式各样、千滋百味的秘制酱料……吴掌柜在厨事上用功之深、造诣之高,令孙兴自愧不如,高山仰止。

  酉时一至,便该为欧阳夫人和四位小官人烹制晚饭了。

  吴掌柜今日用到的大多数食材都是提前备好了菜料的,可李二郎适才竟带来一条活鳜鱼。

  孙兴好奇询问:“吴掌柜这是要做酒炊鳜鱼还是鳜鱼羹啊?”

  吴铭摇摇头说:“是松鼠鳜鱼。”

  “???”

  莫说孙兴,连谢清欢也是一怔,赶紧凑到师父耳边,低声提醒:“师父,咱们没买松鼠。”

  吴铭失笑道:“这道菜形似松鼠,故此得名。把鱼剖了吧。”

  “好!”

  谢清欢立刻挽起衣袖剖鱼。

  孙兴见谢厨娘剖起鱼竟异常娴熟麻利,不禁感叹:果真名师出高徒!搞得他都有点想拜师了。

  转念一想,自己虽然未行拜师之礼,但今日得吴掌柜指点,收获匪浅,也算是有师徒之实了。

  吴铭着手备料。

  按醉翁平日里家宴的习惯,晚饭通常较午饭丰盛,上门做菜当然要迎合客人的用餐习惯,同时也要照顾小孩子的口味。

  松鼠鳜鱼造型生动有趣,味道酸甜可口,再合适不过了。

  等徒弟剖完鱼,吴铭接手,先把鱼头剁下来,随后贴着脊骨片肉,但不切断,再翻过来片另一面,至尾部将脊骨斩断,再片去鱼骨。

  眼下刚上了第八盏酒,正是清闲时候,孙兴师徒和灶房里的杂役都或远或近地观摩吴掌柜“解鱼”,连台盘司的差役也倚在窗口探看。

  松鼠鳜鱼虽然是一道淮扬菜,但像这种名菜,无论是哪个菜系,有点追求的厨师都必须掌握。

  归根结底,各大菜式所用的烹饪技法都是相通的。

  吴铭熟练地切下花刀,只切鱼肉,不割断鱼皮,切完拎起鱼皮一抖落,但见一条条白嫩鱼肉垂挂而下,粗细长短皆一般无二。

  灶房内外霎时爆发出惊呼。

  孙兴从未见过这种处理方式,目前仍然对吴掌柜要做什么菜一无所知。

  吴铭将鱼身放入葱姜盐水中泡个几分钟,然后取出攥干水分,裹上淀粉。

  起锅,下宽油,捏住尾巴,下锅开炸!

  鱼身定型后,再放入鱼尾、鱼头,炸至金黄捞出。

  “哇!”

  众人看着鱼的形状,又是一阵惊呼。

  吴铭淡定地起锅炒茄汁,当然,对外一律叫秘制酸甜酱。

  当色泽明艳的酱汁浇淋在头仰尾巴翘的鳜鱼上,灶房里的惊呼几乎要掀翻屋顶!

  最后再放上几粒青豆点缀,吴铭下意识喊道:“走菜!”

第160章 横刀夺爱

  当欧阳夫人差婢女叫儿子用饭时,兄弟俩压根不饿。

  欧阳辩在大哥屋里蹭了四五道菜,虽然每份的量都不多,但这一下午就没停过嘴,口腹之欲得到了极大满足。

  尽管如此,一想到是吴掌柜掌灶,晚饭必定比午饭丰盛,兄弟俩当即起身,直奔后院。

  “哥哥你看!”

  行至途中,欧阳辩忽然伸手指向某处。

  欧阳发顺着弟弟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婢女手捧托盘,盘中所盛菜肴,煞是吸睛!

  “秋月!”

  欧阳发叫住对方。

  兄弟俩快步走过去,离得近了,更觉惊艳,欧阳辩的视线牢牢钉在了鱼身上,原本不饿的他又开始咽口水了。

  “这是什么菜?”

  “这是吴掌柜特意为夫人和诸位小官人烹制的菜肴,叫松鼠鳜鱼。”

  欧阳发乐了:“行,上菜吧。”

  兄弟俩化身护菜使者,跟在秋月左右,一同朝后院走去。

  ……

  小小一碟赛螃蟹,三两下便吃尽,众人均觉意犹未尽。

  王安石语带惊叹:“此菜无论形色、滋味,皆与真蟹几无二致!赛螃蟹三字,名副其实!”

  梅尧臣亦拊掌颔首:“是极!以鱼肉仿蟹肉之鲜美,以蛋脂拟蟹膏之腴润,吴掌柜尽得假菜之妙!若非听人报了菜名,老朽只道是真螃蟹!”

  满座无不啧啧称奇。

  八盏酒过后,苏颂已对吴掌柜的手艺彻底叹服,只恨每道菜的分量太少,不足以尽兴,心想日后若有闲暇,定要去那吴记川饭吃个痛快!

  欧阳修忽觉下腹胀水,拱手告罪一声,便离席往西庑而去。

  出完小恭净完手,正欲回席,忽然嗅到一缕若有似无的甜香。

  循香看去,只见大郎和四郎跟在一婢女左右,那婢女手捧托盘,盘中竟躺着一条仰首翘尾的金鱼(指色泽)!

  “!!!”

  只是因为在出恭后多看了它一眼。

  欧阳修扬声喊道:“发儿!辩儿!”

  欧阳发心里咯噔一下,急忙催促秋月:“快走快走!”

  兄弟俩目不斜视,装作没听见,不仅没停下来,反倒加快了脚步。

  “秋月!”

  又是一声喊。

  秋月可不敢充耳不闻,立刻止步,垂首屈膝问礼。

  欧阳修快步走近,对两个儿子的忐忑目光视若无睹,始终盯着那条造型别致的鱼,口中啧啧声不断。

  “这是什么菜?”

  面对同样的问题,秋月仍然如实作答。

  岂有此理!家宴竟比老夫的寿宴吃得更好!

  欧阳修当即挥挥手,发话道:“端去前院,把第九盏下酒匀一道给夫人。”

  欧阳发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太了解爹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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