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满脸无语,“你好意思跟孩子比?”
陈凡咂咂嘴,“哎,老张,现在秋收又用不着那么多人工,学校干嘛还放假?”
张文良噎了一下,“呃,别的队都放,连公社上的学校也放了,我们就也放呗。”
“歪理。”
陈凡义正辞严地说道,“人家放假,是要让部分学生回家去参与秋收,咱们这儿连大人都用不完,哪用得着他们帮忙。”
顿了一下,又指着那些农机说道,“再说了,等咱们自己收完以后,这些机器也是要去其他队帮忙的,以我看啊,学校都没必要放假。
恰恰相反,地里在收割,学校就必须给每个学生发几套试卷考试,也算是大丰收嘛。”
张文良垮着脸,不想跟他说话。
陈凡从包里掏出照相机,嘿嘿笑道,“不跟你瞎扯了,我去拍几张照片,给云湖日报投个稿。”
看着陈凡拍马往前,张文良忍不住笑着喊道,“哎哟,你还记得云湖日报啊。”
今年都快结束了,陈凡还没写过新闻稿,以至于明明卢家湾比去年强大了许多,见报的机会却大幅下降,仅有的几篇,还是人家日报记者主动找上门来的。
陈凡都懒得理他,挥挥手让动物队伍解散、但不许吃谷子,自己则拿着照相机到处拍照。
不过拍不了两次,就会被某个“巧遇”的小队长叫住,下马跟人抽烟闲聊,一个上午晃晃悠悠就这么过去了。
中午的时候,刚好溜达到最头上的1队和12队之间,由于1队的饭来得早,他就在1队蹭了顿饭。
既然是大会战,当然要吃“大食堂”。
村里最后一次大食堂,还是58年的事,之后大食堂取消,只在大队部保留了一个招待客人的小食堂。
也就是现在各个小队都阔气了,今年的早稻和晚稻又都是大丰收,尤其是晚稻,种的都是杂交水稻,产量比以往大幅增加,生产队才有底气,在秋收的时候开大食堂。
集体餐的伙食还不错,一盆鸭肉炖土豆、一盆红烧兔子炖萝卜,再来一盆泛着油光的红烧肉,最后是用甑子装的米饭、和木桶盛的青菜鸡蛋汤。
每人拿个大大的搪瓷碗,要吃多少自己盛,只要吃得下,不限量、随便装。
其实这一年,卢家湾各家各户的伙食都还不错,不说天天吃肉吧,最少十天半个月的,也能吃上一回。
即便很多老人家勤俭惯了,有肉都舍不得吃,但也知道小孩子多吃肉才能身体好的道理,就没有拦着。
有些家里没有老人的人家,更是一个星期就要尝一回,要不是今年食品站猪肉供应充足,还没那么多肉票给他们吃,最后多半只能吃自己养的那些鸡鸭鹅。
养的猪是不敢吃的,吃起来容易、养起来却太难,何况年底还得交任务,如果任务完不成,会影响到饲养禽畜的草料配额……。
因此即便各家各户的副业收入很高,却没人敢忽视生产队下达的生产任务,粮食很便宜、远远比不上养鸡,也不敢不种粮,不敢不养猪。
还要有生产队的指导,以生产贡献为基础进行副业资源的分配,社员们才没有顾此失彼、乱了头绪。
也是日子过好了,今天的伙食虽然很好,大部分人并没有表现出吃到躺下的勇气,而是能吃多少吃多少,不饿着、也不浪费。
陈凡吃饭快,在1队炫了一碗,又跑去不远处的12队。
过去一看,伙食差不多,不过没有做鸭肉,而是一大盆獐子肉。
陈凡当即点头,“这个不错。”
倒不是说肉不错,而是用野味来做伙食,不影响养殖的东西卖钱。
在这边也狂炫了一碗,随后将饭碗还给1队,稍作休息之后,机器的轰鸣声再次响起。
陈凡也不骑马了,让两匹马都自己回去,他则安步当车,就当消食,慢悠悠地走回去。
秋收当然不只是收割。
稻谷收割完、就地用打谷机脱粒,随后轮到一辆辆的板车上场。
将脱粒完的谷子铲进箩筐里,再将箩筐抬到板车上。
有的板车有骡子、驴、马做苦力,有的板车有人做苦力,一辆辆的板车在通往各个小队的路上蜿蜒前行。
(挑稻谷的箩筐)
陈凡凑过去拍照,顺便看了看稻谷。
与早上还是稻穗时、看上去金灿灿的谷子不同,脱粒过的稻谷,就能看见底部还有不少青绿色,这代表谷子还没有完全干透。
稻谷运回去之后,需要经过晾晒,使得水分蒸发,才能达到粮管所的入库标准。
而且除了谷粒,里面还有不少稻穗、甚至桔梗,这些杂物也都要经过多次处理,才能清理干净。
所以一场秋收,收割只是开始,后面的事情还多着呢。
只是相比以前,现在的农活不知道轻松了多少倍。
另外,秋收也不是只有稻谷。
或者说,以前的秋收主要是收割稻谷,以及少量的杂粮,而现在的卢家湾,除了稻谷之外,在一部分坡地上,还种植了不少经济作物。
黄麻、烟叶、甜瓜、玉米、……
份量不多,种类却不少。
这个也是受了陈凡的影响。
去年陈凡的新房子建好以后,满公社去找各种果树和有用的种苗,后来大家就有样学样,各个小队都找了点东西种在坡地上,加上以前种的东西,品种自然不少。
不管多少,成熟了的作物都要收割回去。即便不往外卖,也要由生产队来统一安排。
陈凡在村头晃到村尾,又从村尾晃到村头,不知不觉,这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西边的天空上,只留下一抹夕阳红。
他站在村头的十字路口,往东是回家,往西是去大队部。
站在马路中间低头思考,他仔细想了想。
16号那天回来,是在家里吃的饭,17号、杨队长家,18号、张文良家,19号、7队唐队长家,20号、8队齐队长家,21号、……
哦,今天是21号。
今天大会战,就算有农机收割,后面的事情也会弄到很晚,多半大队部要开火吃饭,要不然等回去吃饭,肚子都要饿扁。
嗯,那就去大队部吧。
他转动脑袋看了看,远处大堤上,两匹马还在撒欢,当即打了个呼哨,哨声远远传开,两匹马立刻往他奔来。
随后扶了扶草帽、掸掸土布褂子上的灰尘,又甩了甩脚上的草鞋,两手往身后一背,大踏步往大队部走去。
第649章 给点刺激
5队村口,原来的一长条的土墙屋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排南北相对的砖瓦两层小楼。
每栋小楼之间相隔5米,楼房前面是场坪、后面有一道深坎,通过楼梯下去,便是一片菜地。
两排小楼之间的地方,便是宽达八米的村道马路。
如果算上两边的场坪,总宽度接近20米,相当于一条标准的双向车道。
基本上把原来土路和土墙屋的地基都占了。
而两旁的楼房,是用红砖抬高建起来的,地基与道路持平,这样既避免了使用太多土方填埋,又能隔绝泥土的湿气,让人住得更舒服。
不过面前的场坪和中间的马路,依然是天然的泥土,只做了简单的夯实。
倒不是买不起水泥,而是买不到水泥。
之前杨书记去找公社钱书记,希望能批准卢家湾把村道都建成水泥公路,尤其是中间那条主干道,结果被钱书记骂了一通。
水泥那可是重要的战略建材物资,能批给卢家湾建房的水泥就不错了,还想修水泥公路?
没见镇上都只有一条水泥路吗?!
现在的新农村建设也没有水泥路那一项。
嗯,对,卢家湾的房子,都是打着新农村建设的名义,才申请到相应的钢筋水泥等物资,否则真不一定能买全。
所以没办法,社员们都住进了两层小楼,可走的依然是泥巴路。
陈凡对泥巴路倒是没什么反感,其实走在土路上、还挺舒服的,尤其是穿着草鞋的时候,很有脚踏实地的感觉。
只要不在雨天出门就行。
小雨还好,大雨天这种路真不太好走,再坚硬的土路碰上大雨,也会被泡软,一脚一个坑,穿木屐都得小心翼翼。
所以很多老农直接光脚板踩踏,回家用水一冲,干干净净,还简单。
陈凡背着双手,大踏步走在路中间,两旁的社员们正把拉回来的谷子往屋里挑,小队的李会计兼记分员还在一户人家门口做记录。
“张老七,8担谷,明天一大早就要挑出来晾晒,不能耽误啊。”
张老七虽然也姓张,却跟张文良他们家没什么关系,就是同姓而已。
三八年家乡水灾,他爷爷拖家带口从外省流浪过来,被卢家收留做了佃户,还借给他们家粮食,就在这里定居住了下来,后来父亲在当地找了个女人结婚,又生了他,也算是扎了根。
卢家湾很多佃户都是这么来的,所以村里的杂姓特别多,人多势众的“大家族”也没几个,杨、张、黄这几家就算是最大的。
不仅因为他们来得早,更因为建国后社会稳定了、才越生越多,否则留不住人,再怎么生也没用。
张老七拿着已经没了毛圈的毛巾擦汗,歪着头看李会计记完账,随即递了一根烟过去,“这个你放心,我再懒也不敢耽误晒谷啊。”
说着看了看场坪,“就是这次收的谷子特别多,也不知道我这个小稻坪晒不晒得下。”
李会计点燃烟抽了一口,皱着眉头说道,“那没办法,稻坪面积虽然比以前大一些,可是稻谷增产的更多,谁家都是这样,也只能堆厚一点,然后让你屋里婆娘翻得勤快些。”
张老七想了想说道,“要我说,是收割太快。以前都是好几天才收完,先收的先晒、等后面的收上来,前面收的都快晒干,这样收一批、晒一批、再收一批、再晒一批,就没有那么紧嘛。”
陈凡背着双手走过来,嘿嘿笑道,“七哥说的有道理啊,那你要去跟大队长提个意见,让他把农机拿去给别人用,我们继续用人工,这样收得就慢啦。”
张老七转过头,一看是陈凡,当即讪笑不已,掏出烟推出一支递过去,“是陈老师啊,抽支烟。”
随后干笑道,“我就是说着玩,别当真。”
李会计在一旁哈哈大笑,“这家伙就是喜欢胡扯,你让他真拿镰刀去收,他又嫌太累。”
张老七呵呵陪着笑,都不敢说话。
虽然他比陈凡大了十几岁,但在这位老师面前,心里还有点虚,连玩笑都不敢开。
没别的,不说陈老师给队里做了那么多贡献,就他自己也是在省里上班的大干部,听说县长见了也要先问好。
也就是陈老师仁义,没忘了卢家湾,经常回来看看,甚至连户口都没迁走,换成其他人,恐怕早就去省城定居。
卢家湾大部分人跟张老七的心思差不多,对陈凡是又爱又敬,同时还有几分畏惧。
这个畏惧倒不是说害怕,而是几千年来、大部分老百姓刻在骨子里的官本位思想在作祟。
官大一级压死人嘛,何况这么大的干部!
陈凡当然不在意,本来他就是在开玩笑,见张老七有点畏手畏脚的样子,干脆也不多待,先是笑道,“本来就是玩笑话嘛,谁傻了放着农机不用,非要拿镰刀去割。”
随即摆了摆手,“不跟你们聊了啊,我还要去大队部,回见。”
他刚准备走,张老七的老婆捧着杯茶走过来,“陈老师喝口水再走,你来我们屋里连口水都没喝。”
陈凡赶紧笑道,“嫂子你就别客气了,都是一个队的人,不说见外的话,走了啊。”
听他这么说,张家嫂子顿时笑开了花,“那下次再来啊。”
“好嘞。”
陈凡挥挥手,快步走了出去。
短短一段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人出来跟他打招呼,不一会儿手里就接了一把烟,两边耳朵各夹了一支,剩下的都在手指缝里夹着,跟某些偷偷卖散烟的二道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