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小陈的面子跟他有什么关系。
叶树宝这边说,杨书记那边回,一唱一和,终于将这几天的事情全部说完。
讲完之后,叶树宝喝了口水,哈出一口长气,脸上终于浮现几分疲惫,沉声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连白浪湖那么好的条件,都不怎么发展副业了。
这个副业啊,真不是那么好做的,如果不是有小陈在前面顶着,卫生系统、建筑公司都给他面子,物资局也给安全的面子,其他单位照顾了三虎子他们的交情,要是咱们就这么直愣愣地冲过去,谁搭理咱们呐?”
杨书记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抽着烟说道,“要不怎么说咱农村的姑娘,都想往城里嫁呢,哪怕咱不愁吃、不愁穿,可也只是不愁吃穿,想过上好日子,还得是城里人才行,人家是靠着单位,端着铁饭碗,从来都是咱求人家,什么时候轮到人家求咱了?”
话音落下,屋子里一片死寂。
过了几秒,肖烈文才抬起头笑道,“也不说什么求不求的,他们想吃肉,还不是得靠咱们生产队养禽畜,他们才有肉吃。再说了,咱们不靠人不求人,自力更生、种地养殖,多光荣啊,他们城里人不还是靠咱们养着的?”
张队长顿时咧嘴直笑,“诶,这话我爱听,就算他是大官,吃的还是咱们农民种的粮,没有咱们,他吃个屁。”
杨书记也仰头哈哈大笑,“是这个道理,说到底,人要吃饭,就离不开咱们农民。”
屋子里顿时笑声一片。
可是面上在笑,每个人心底却都还有一丝阴霾,心里想着,什么时候咱农民可以不求人呢?
笑声过后,杨书记敲敲烟杆,将烟灰磕掉,同时看向叶树宝,“小陈去了地委报名,那小安呢?他到水运公司干什么去了?”
叶树宝立刻说道,“去买挂桨机啊,这种跟人、跟单位打交道的事他最擅长,让他出马咱们也放心。”
杨书记恍然点点头,“对对,挂桨机,这确实是个大事。现在给县城送货,一天两架马车就够了,要是以后熟食作坊开工,送的货物更多,就要增加马车数量。如果小陈再打开了地委的市场,单靠马车就不能往地委送货,还是用快船更方便。”
这时张队长想了想说道,“老杨,咱们大队渔船倒是不少,可都是‘小划子’,装载量也就比板车稍微多一点,如果用现有的船装挂桨机,怕是不划算呐。”
所谓的小划子,就是最小的一种渔船,也就比腰子船大一些。除开船头和船尾,中间只有两个半平米的小鱼舱,哪怕再怎么堆积,装载量也多不到哪里去。
何况挂桨机只能装在船尾,如果货物堆太高,驾船的人就看不见前面,所以论装载量,比马车多不了多少,顶多就是半倍到一倍的差距。
杨书记转头看向他,“这确实是个问题,你有什么想法?”
张队长笑了笑,“还能有什么想法,船小了,就造大船呗。”
肖烈文在一旁点点头,“造船没问题,又不是造大火轮,这东西随便哪个老木匠都会,我们队里会造船的少说也有十几个,把他们都叫回来,一起动工,造一艘大木船不就完了。”
张队长接着他的话说道,“虽然今年工程比较多,小陈建房消耗了一批,建小水塔又消耗了一批,但是把各个小队的木材凑一凑,弄一艘大船的木材应该没问题。”
砍伐的原木不能直接使用,要经过晾干、除虫等多道工序,才能得到可以使用的木材。
所以卢家湾的各个小队,每年都会砍伐一定数量的木材,经过处理之后再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尤其是打算建新房子的人家,会提前两年左右开始准备木材,因此队里一直不缺木材用。
只是今年队里用木材的地方比较多,已经消耗了不少,否则的话,张队长都不用提这一茬,直接在全队范围征用木材,别说一艘大木船,三五艘都没问题!
……
那边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边陈凡也下了汽车,站在云湖市区的街头。
他上身穿着上次来云湖买的衬衫,下身穿着上次来云湖买的西裤,脚上穿着上次来云湖买的皮鞋。
还好,背上的背包是自己做的,却也是上次来云湖背的那个。
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一支放在嘴里。
这是他第一次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抽烟,淡淡的烟雾缓缓往上飘,又被风吹散,陈凡看着消散的烟雾,还是没想明白一个问题。
江南大学函授点在哪里来着?
一支烟抽完,他还是没想明白,便决定去问人。
将烟头丢进旁边的垃圾桶上面的烟灰缸,左右看了看,便往人最多的地方走去。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这里竟然是一处西瓜摊?
前方不远处,一辆小货车停在路边,几个人站成一排,男女都有,每个人隔了三四米,一直延伸到差不多有十米长的西瓜摊旁。
一个人从车上抱起一只大西瓜,就跟投篮似的,往下一个传去,那人也跟接篮球一样,伸手便将西瓜接在手里,然后双手抱瓜,转身再次传球……不是,传瓜。
如此经过5个人的手,最后面那个女生稳稳当当将西瓜放在摊位上,转身等着下一个。
西瓜摊位旁,围了有五六十个人。
有的人称完瓜、付了钱便放在自己带的袋子或篮子里拎走,少的买一两个瓜,豪气的竟然用蛇皮袋装,一买七八个,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绑紧拉走。
有的则直接买切好的西瓜片,现场吃瓜。
卖瓜人手脚麻利,一边切瓜一边收钱,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
买了瓜的人也不是随便乱吃乱吐,而是走到旁边一只大铁皮柜旁,这个铁皮柜就是专门装西瓜的垃圾桶,四周空洞洞、中间有一个高高凸起的平台。
许多人围着柜子站成一圈,滴落的西瓜汁和吐出的西瓜籽,都落进铁皮柜外围的空洞里。中间的平台上摆着几块西瓜,那是买瓜人放在上面,等着继续吃的。
(瓜籽瓜皮回收箱)
陈凡看了一会儿,便弄明白买瓜、吃瓜的流程,随即上前问道,“师傅,这瓜怎么卖?”
切瓜的人头也不回,“8分钱一斤,1毛钱一嘴。”
一嘴就是切好的一片,连皮带肉大约也是一斤的样子,嘴大的人确实可以一口吃完。
陈凡当即掏出一角钱买了一块,也走到那个西瓜桶旁边站着吃。一张大嘴下去,呼噜噜从右到左,三两口咽下,吐出一嘴西瓜籽,再呼噜噜从左到右,一块西瓜就没了。
抬手抹了把嘴,感觉这瓜没有后来的好吃。
这个后来不是新千年以后,而是80、90年代,那时候的瓜真是又大又甜又起沙,吃在嘴里能明显感觉到颗粒在嘴里乱蹦,而且清爽甜口,百吃不腻。
新世纪的瓜甜倒是甜,可惜总感觉没有什么西瓜味。
而现在的瓜,甜度不够,也不够起沙。
不过也算不错了,至少比其他水果甜,而且西瓜味很浓,同样很爽口。
回味了一下,陈凡又买了一块吃掉。
随后擦干净嘴,在旁边一个泡着几个西瓜的水盆里洗了洗手,把水搓干,走到卖瓜人的面前,掏出一支烟递过去,问道,“师傅,跟您打听个事。”
卖瓜人看了他一眼,暂停切瓜,接过烟看了看,发现是牡丹,才将烟夹在耳朵上,笑着说道,“什么事?”
陈凡问道,“就是江南大学在咱们云湖有个函授点,您知道在哪儿吗?”
卖瓜人愣了愣,“哟,江南大学在云湖还有函授点呐?不知道哇。”
陈凡嘴角微抽,得咧,浪费一支烟。
他举手挥了挥,“哦,那没事了,谢谢啊。”
卖瓜人笑了笑,感觉白混一支烟有点不厚道,便指着一个方向,笑着说道,“你到前面去坐公交,到‘教育处’站下,去那里问问,他们肯定知道。”
陈凡眼睛一亮,对啊,这事儿肯定得去问教育处,哪能随便问个人都知道呢?
跟卖瓜人道过谢,陈凡抖了抖背包便往前走。
不一会儿到了公交站,站在站牌下看站点,还没看到教育处,倒是看见另一个地名。
思考了两秒钟,正好看见前方一辆公交车慢慢开过来,陈凡不假思索地便上了车。
嗯,现在还不到中午,先找个地方吃饭,下午再去报名也不迟。
第360章 重逢
上了公交车,颠颠簸簸将近一个小时,车子已经远离云湖市区,在一处很大的湖泊旁边停下,陈凡才下了车。
风吹水波荡,远眺湖面,只能看见附近的水岸,更远处依然是一片碧波,一眼望不到头。
他原地转身360度,看了一圈周围,随后找准一个方向走去。
不一会儿穿过一片小树林,便看到一座小村庄。
还没等靠近村口的那个房子,两条狗子就蹭蹭蹭地跑了出来,对着他汪汪叫。
陈凡看了它们两眼,站在原地不动。又等了两秒钟,屋子里跑出来两个小孩儿。
一個7、8岁的样子,一个只有4、5岁,衣服挂在身上晃晃荡荡,明显不太合身。他们两个刚出来,两条狗子便闭上嘴,跑到他们脚边坐下,甩着尾巴盯着陈凡。
陈凡上前几步,走到他们跟前,笑着问道,“小兄弟,跟你打听个事可以吗?”
似乎陈凡的态度让那个大点的小孩很受用,当即抬头挺胸地说道,“李先生说,学习雷风好榜样,你只管问,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要打听什么事?”
陈凡呵呵笑了笑,问道,“这里是黄家湾吗?”
黄家湾,便是陈凡穿越前母亲从小长大的村子,这一片靠近云湖,……这个云湖不是云湖市的云湖,而是旁边那个很大的湖泊,云湖市也是因此而得名。
在云湖周围,有大大小小十几个村庄,或者说生产队。因为靠近水,大部分又是以姓氏命名,所以各个村子的名字都差不多。
比如黄家湾、李家庄、王家咀、陈家垱、……,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些村庄距离湖泊的远近。
穿来这里的第一天,陈凡就想过找父母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去看看。
上次来地委,因为有张觉民和张文良陪着,他便没有过来寻找,正好今天在公交站台上看见黄家湾的公交站名,便坐车找了过来。
此时他心里满是忐忑,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外公外婆和母亲一家人。
至于找到之后会怎么样,他还没去想过。
那小孩听到陈凡的话,立刻点头说道,“对,这里就是黄家湾,你要找谁?”
陈凡轻轻咬咬牙,笑着继续问道,“你们队里有个叫黄家炆的吗?”
“黄家炆?”
小孩仰头望天,脸色满是迷茫,谁啊?
陈凡一看,心里顿时了然。得嘞,他肯定不知道。
小孩子有几个知道大人名字的?还不都是三大叔四大爷那么喊着。
这时一个老太太迈着小碎步缓缓走出来,“三伢子,谁啊?”
那小孩立刻转头喊道,“奶奶,有人找人,我们队里有人叫黄家炆的吗?”
那老太太慢慢走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陈凡几眼,才说道,“你找黄家文?”
陈凡立刻点头,一颗心噗通噗通直跳,“对,黄家炆,他爱人叫沈昌秀,有个女儿叫黄爱平,是在这里吗?”
老太太立刻摇头,“那没有。”
陈凡顿时愣住,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惊讶地看着她,“没有?”
开什么玩笑?
这位老太太刚走出来,他就认出来了,按照小时候的叫法,他还得喊声姨姥姥。
其实根本就不是亲戚。
只不过在云湖这一片,同一个村子里面,各个家庭之间的小孩子叫大人,都是张爸爸、李妈妈那么喊着,以示亲近,跟是不是亲戚完全没有半毛钱关系。
如果同姓太多,就按照自家亲戚的叫法去喊。
直到20多年后才没人再这么喊,男的统一喊叔伯,女的全部叫阿姨。
这位姨姥姥就是这么来的,不过那时候她不是住在村口这间砖瓦房里,而是再往里一点的一栋两层小楼房。
至于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小孩,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就是很会养狗驯狗,后来开了个狗庄的黄三伯。
那个还在光屁股的小小孩,应该是成了包工头,还在省城买了房定居的黄九叔?
人都能对得上,地方也没找错,自己外公一家祖祖辈辈就是这个村子的人,怎么会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