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端冷眼扫了一圈,沉声道:“尔等不要妄议军机大事,代王自有他的谋画。前些日子乃是春耕时节,你们难道不知,春耕秋收,便是皇帝也要让道。”
这还真不是曲端胡说,因为皇帝出行,一般都是仪仗很大。
难免会踩踏田地,或者占用道路。
所以一般皇帝在春耕秋收时候要出行的话,官员都会谏言制止。
曲端说完之后,看向远处的大海,心中其实比这些手下还急切。
他原本雄心勃勃,可是来到海港上船之后,意外地发现自己晕船。
这可要了他的亲命,本来曲端把自己没赶上几次大战,视为此生最大憾事。
打算就指着这一回,从海上突袭,来一个弯道超车。
彻底扭转自己没有赶上云中、幽燕大战的遗憾。
谁知道竟然会晕船...
要是一般人,或许只能是抱怨天道不公,或者自怨自艾。
但是不得不得说,曲端确实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执行力强,意志坚定,认准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要是在其他人手下做事,以他的性格,很容易得罪人,甚至手下也未见得能笼络住。
但幸运的是他碰到了陈绍,陈绍能容忍他的一些缺点,并且有足够的威望压得住他,也愿意劝他几句,让曲端改掉了不少毛病。
他先是遍寻名医,中医一般将“船晕”“眩舟”,归结为脾胃虚弱、肝风上扰或气血逆乱所致,故调理以健脾和胃、平肝潜阳、降逆止呕为核心。
曲端把一大群名医凑在一起,专门为他研制出治晕船方:取生姜二两,捣汁,和蜜温服,日三服。
又将艾绒、生姜片、芳香药材(藿香、佩兰、薄荷)装入布袋,悬挂于胸前,芳香之气可醒脾开胃、驱浊避秽,缓解恶心。
这还不算,他又改掉了从西北一直以来的饮食习惯,听从郎中的“忌饱食、忌饮酒”的建议,以免肠胃负担过重。
孙思邈在很久之前,就提出:“凡乘船,勿食生冷、肥腻,宜食干饼、粥,少少与之。”
要少量多次进食,避免空腹或过饱引发呕吐,同时,口含淡盐水或蜜水,可和中益气,补充水分又不过量。
为了日后能顺利出征,指挥兵马,他彻底改变了自己生活规律。
对于这些郎中们给他做好的规划,严格执行,一丝不苟。
最后,每天登船,出海之后和人设棋局、看木图、堆沙盘,聊军国大事,复盘定难军几次大战。
一段时间之后,还真就叫他磨炼出来,晕船的症状越来越轻。
眼看着天气越来越暖,估算对岸也不再是冰天雪地,曲端已经迫不及待。
他接连几次上奏,要陈绍派人来,他要给陈绍的使者介绍如今水师的规模,以及运兵船的载力。
陈绍要考虑的事,自然比曲端要多,他选择把这件事搁置两个月,让各方面的准备更加充分。
于是,在曲端的隐忍和筹措中,率先取得成绩的,反而是萧夫人的船队。
诚如她自己所料,海运来钱之快,就如同秋日用扫帚堆落叶一般简单。
两个月时间,光是上缴太原的财物,就折合二十万贯。
还有大量的乳香、龙脑、珠宝、象牙、犀角、珊瑚、玛瑙...
陈绍以此打赏官员,拉拢皇帝,赏赐将士。
在莱州的一处幽静庭院内,外围布满了侍卫,都是护商队的精锐。
这些人,并非是萧氏那五百个可以支配调遣的兵,而是赵河手下,正儿八经的护商队甲士。
萧氏和茂德可不一样,有的是心机和手段,对待陈绍,也更加地谨慎小心。
萧氏怕失去陈绍的宠爱,怕他换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尽量避免抛头露面,每隔一段时间就派人来送珍宝、美婢,写的信情意绵绵,大诉相思之苦;
陈绍怕这个聚宝盆不给自己好好干活,回信那也是极尽肉麻缱绻,心疼宠爱。
院子里的阁楼上,萧氏今日穿了一袭轻薄绸衫,浓黑如墨的秀发只用一枝白玉簪挽住固定在脑后,更衬得脸色晶莹、肤光如雪,白嫩如同新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奚族的血统,她十分耐寒,即使是冬天穿的也不算很厚。
更何况是这个初夏时节,更是若隐若现的,十分大胆。
萧氏看着落日,幽幽地叹了口气。
一个红衣美婢俏巧地奉上杯茶,轻轻替她捶着肩头,嫣然笑道:“一切都是如此顺利,夫人怎么还长吁短叹的。”
另一个侍女笑道:“夫人莫不是想念大王了,我见前些日子夫人生辰,大王不仅记得,还送来不少贺礼,足见对夫人着迷成什么样子。说起来,大王可真是个体贴入微的良人啊!”
萧夫人摇摇头,皱眉啐了一口:“呸!”
她和几个丫鬟想的不太一样,从大船入海的那一刻起,萧氏就在想,这无垠的大海,肯定是有尽头的。
否则的话,水不就都流走了么。
那海中,到底还有多少的番邦小国呢?
就在这时,又一个红衫俏婢走到楼上来,说道:“夫人,那曲端着实无礼,竟然又和我们抢走了一艘船!”
萧氏抿嘴一笑,道:“抢吧,抢吧,早晚都要给他。”
她做买卖,从来不计较一时的得失,眼光总是放长远去看。
一支强大的水师,对她们而言,实在是太重要了。
就好比若非定难军横扫西州,她的买卖能做的如此之大?
“高丽人总说倭寇凶狠,尤其是喜欢劫掠商船,可是咱们的船跑了两个月,也没遇到倭寇海贼。”
萧氏笑道:“高丽近而扶桑远,高丽人是怕我们直接过去,使他们丢了中转的好差事。”
“这些高丽人真是奸诈。”一个侍女道:“不光货物价格要斤斤计较,还喜欢造谣。”
萧氏不以为然,“高丽人精明狡黠,唯利是图,虽然会惹人生厌,但这种其实最好打交道,用些小利,便能收买。”
“做买卖怕的是那种喜怒无常的蠢人。”
高丽人“善贾而好利”,历史上在这个时候,就因常年通过垄断宋辽、宋金贸易中转,而赚取暴利,如今海运开始,他们自然也希望能垄断大宋和东瀛之间的交易,从而再大赚一笔。
这个高丽,就是萧氏海运的第一步,她一直在观望。因为没有经验,萧氏也算是摸着石头过河,她要总结出海运行商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所以此时高丽人每一个动作,她都会去揣摩,也会去了解高丽人的历史,了解他们的性格。
她甚至还趁着海运,派遣并且买通了不少的探子,帮她收集高丽人的言行。
尤其是针对商队的。
和曲端一样,萧氏绝对也是一个实干派,要做什么,从来不自怨自艾,执行力十分强。
如今她已经算是个高丽通了。
高丽的精英阶层,尤其是那些门阀世家,虽然嘴上全是中原的士农工商那一套,但实际上是很看重商道的。
而且他们看似恭顺,长期奉行“事大主义”,向宋、辽称臣纳贡,但其外交本质是“权衡利弊,唯利是图”。
萧氏就查到,他们中很多贵族,都曾经嘲笑过如今的大宋是‘富而不强’。
抿了一口茶,萧氏手指点在自己眉心,轻轻揉了揉。
如今刚刚起步,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哪一步,自己的男人陈绍又会支持自己到什么地步。
曲端的水师,能不能助她在高丽和东瀛站稳脚跟。
若是能得到无限的支持...
想到这里,萧氏脸色潮红,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
陈绍的实力,是足够建起一支无敌水师的,要是能打出一些她想要的特权来,萧氏自己都不知道,能赚如今的多少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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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轰轰烈烈地搞异地恋,糊弄笔友的同时,陈绍也没忘记身边人。
自从他得了茂德之后,就像是有了新玩具的小孩子,玩起来没够。
很快就有些骨软筋麻,林娘子是个行家,一眼就瞧出了原因。
私下偷偷告诉了李师师。
这和李师师给他制定的养生规划极度相悖。
清晨时候,李师师挎着食盒,特意送来了早餐。
见了陈绍,很稀奇地没有笑,只是板着脸从餐盒取出粥来。
“师师来了。”陈绍伸了个懒腰,确实有点酸。
他笑吟吟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李师师只是很敷衍地一笑。
只是她胸襟的起伏幅度,说明她没表面这么平静,心里还是有些生气的。
陈绍稍微一怔,马上就明白过来,赶紧说道:“还是师师知道心疼人。”
“郎君知道就好,纵情恣欲,不能节宣,则半百而衰。师师还想和郎君长相厮守,郎君莫忘了年年守岁的约定。”
陈绍也警醒了起来,自己好像是过分放纵了,尤其是这几日。
那茂德帝姬娇憨天真,没过多久就被陈绍和宋氏哄着,愿意一起快活。
陈绍着实受用,不觉就贪欢爱美,不知节制。
人有了无穷权力之后,就是容易忘记初心,自己也不能免俗。
他握住李师师的手,一脸恳切地说道:“师师,我不是圣人,也会犯错,有你规劝,是我之福。”
李师师做好了惹他生厌的准备,见陈绍非但没有怪罪,还很真诚地认了错。
她心中十分欢喜,脸颊靠在他肩膀上,轻声道:“郎君只要有节制,师师不是好妒的人,歌舞声乐,舒缓娱人,有甚于闺房之乐者。我帮你调教些舞姬,平日里累了乏了,也有个消遣解闷的法子。”
陈绍没有说话,默默地搂住她的腰,心中所想,比她更深远一些。
人都是有惰性的,自己如今年轻,还有很多的大事未竞。
怀里佳人一劝说,自然是可以及时止住。
但是等到功成之日呢?
是否还有如今的定力和毅力。
要知道,身居高位诱惑太多、太大,周围的人会不自觉地投你所好。
就算是自己能忍住,后来人呢?
这个问题很深,也很远,但确实不迫切,因为陈绍足够年轻。
陈绍暗自想着,今后要时常琢磨着点,以期能找到解决之道。
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只能是尽力做好自己,然后相信后人的智慧了。
李师师确实是和他没有一点点芥蒂,说开之后马上就和好如初,她甚至都没问陈绍是养了外宅,还是和其他妻妾放纵太过。
只要不过分损耗身体就没事。
李师师没有家族外戚,没有依附于她的人需要照顾,只有一个妹妹也在王府内天天能见着,还不愁着她出嫁什么的。
这么多年在外孤零零的,终于遇到了陈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