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城楼前,太原厢军纷纷撤了下来,看着他们换防。
武官们都很迷惘,不知道该怎么办。
而张孝纯府上,也聚集了一群人,满室中人,或者长吁短叹,或者绕室旁皇,人人愁眉相对。
如此大宋,局面残破,沉疴难愈,神仙束手。
女真都要割太原了,陈绍自然也不再客气,这要是自己没有领兵前来,他们早就割让了。
就如同中山、河间一样。
太原通判方笈,在房中转了几圈,摊手问道:“永锡公,这可如何是好?”
张孝纯心烦意躁,他哪里知道如何是好。
跑去骂陈绍一顿,来证明自己忠贞不二么?
人家陈绍如今是抗金主力,而且从未有师出无名的地方,即使是进驻太原,也是以女真完颜宗望窥视太原,向朝廷索要城池的名义,把兵马调进来防守。
“听说秦元和张思政,已经去拜谒过陈绍了。”
这两人,一个是太原推官,一个是巡检,官儿虽然不大,但都是真正治理百姓的人。
张孝纯无奈地说道:“人各有志,如今我们能做的,也只是管好自己罢了。”
方笈凑上前问道:“永锡公,要不要同回汴梁?”
“你要走了?”
方笈点了点头,“我是崇宁年间,太上皇钦点的进士,如何肯留在此处为官。”
张孝纯脸色有些难看,犹豫片刻之后,还是说道:“我奉命而来,有守土之责,不可轻易离去。”
方笈抱了抱拳,没有多说,转身离去。
房内众人,见张孝纯拿不定主意,事到临头还在这犹豫徘徊,便纷纷告辞。
房中只剩下他一个人的时候,张孝纯长舒一口气。
要他去投奔陈绍,他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回到汴梁,他又实在不愿意。
汴梁没有能抗金的力量,回去之后,更加憋屈。
谁愿意去那个到处议和,到处妥协的地方去。
在汴梁为官,以前是人上人,如今恐怕只剩下惶恐和苦闷了。
定难军则大不一样,在太原这段时间,张孝纯没少接触定难军的文官武将,都有一股独特的精气神,昂扬奋进,十分令人神往。
他在等,希望陈绍能主动派人来联络他,最好是能给他几辞几让的机会。
多请几次,自己再无奈出山。
......
广源堂的人,清查出来的奸细,也在今日问斩。
城中百姓虽然不太懂局势,但也能觉察到那种风雨欲来的紧张氛围。
定难军陈绍,明确说了反对议和,但是朝廷迫于女真兵临城下的压迫,又实在没有胆量继续对抗。
所以他们只能一边安抚陈绍,一边偷偷议和,暗中筹集女真人狮子大开口,索要的惊天财富。
这当然瞒不过陈绍的眼睛。
他的情报系统,在汴梁和洛阳一带,布置最为密集。
广源堂的王寅,在安排好西平府的人事之后,亲自赶来河东坐镇。
陈绍此时就在太原,深墙高院之中,陈绍其实并不安心。
军报上每日都是前线僵持,互有胜负,几多伤亡...
陈绍虽然大致了解前线的境况,但他真的很想去蔚州战场,因为那样至少心安。
战场什么局势,自己也更清楚一些。
但是此刻,定难军是不会让他亲临前线的,这样做也很不负责任。
朱元璋打仗那么厉害,北伐也是派徐达去,而不是自己挂帅。
李世民能一次次上战场,是因为他上面还有一个李渊,要是他当时就是唐皇,也很难天天带着尉迟恭去阵前挑衅。
每日里,他都好像有很多事要忙,但是仔细想想,都是去看军报,了解情况,真让他操心去做的,反而很少。
也就是说他每天忙的焦头烂额,与每天无所事事,结果都差不多。
新纳的两个妾室乖巧可人,环肥燕瘦,可远观又可亵玩,但陈绍总是想起春桃来,又觉得在此间没有多少乐趣。
陈绍叹了口气,环顾房间,家具布置颇具古香,地上铺着厚厚的绿绒地毯。
靠墙一个湘竹书架,临窗是一张镂刻精致细巧的书案,陈绍就在书案上翻阅军报。
四扇屏风后是一张垂着白罗幔帐的雕花大床,姐妹两个凑在一起说着些悄悄话。
等到正午时候,有丫鬟来禀报说太原知府张孝纯派人来了,送来一些东西。
这让陈绍提起些兴趣来,张孝纯一直端着架子,陈绍也看不清他的想法。
这些大宋的文人,就是喜欢揣着,陈绍很不喜欢和他们打交道。
如今他送东西来,难道是服软了?
想到这里陈绍便站起身来,由小丫鬟服侍着穿好衣裳,朝里问了一句要不要一起去?
刘采薇和李玉梅一起探出头来,说是要一起。
三人来到外面,打发了信使,他便开启盒子,顿时眼前一道珠光宝气,但见一封信札的下面放着一副珠宝。
陈绍有些诧异,张孝纯是个文士,还是很有名的那种,写的诗陈绍也读过几篇,确实很有水平。
但是没想到这么直接!
展开书信,陈绍读了之后,才笑着摇了摇头。
自己还是没有看错他,想要投奔自己,但却遮遮掩掩的。
他在信里说这太原府衙内,不知道是谁遗留了一箱珠宝,送一个来给陈绍看看。
他张孝纯为了避嫌,不敢轻动,让陈绍派人去取回来。
这个送东西的理由太牵强了,你搁这隐喻起来来还。
那珠宝就是你这个人才呗?
陈绍也不是那种哏人,既然你愿意来投,给你个面子也没什么。
那耿南仲,是陈绍非常厌恶的人,见了面就打了一顿。但他想要投奔陈绍了,陈绍依然是客客气气将他请入西平府。
没别的原因,就是他现在需要这些人,来团结那些大宋的士绅。
陈绍坐在茶几旁边沉思了一阵,手指在案板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想到这里便站了起来,东西自然是收下,又派人去找许进,让他先去探探路。
他不是一个刻薄的人,相反陈绍很能体谅别人的一些想法和坚持。
因为这是古代,这些人和自己成长的环境不一样,人家身处的这个社会,就是这么教导他们的。
只要不是大奸大恶,有什么不能迁就的,来了就是自己人!
海纳百川,有容乃大。
李玉梅就很有容,她拿起盒子里的珠宝,在自己身上比量了一下,那颗珍贵的珠子,顿时挤在了拥挤的沟壑中。
陈绍顺手按了按,笑道:“送你了。”
李玉梅大喜,赶忙屈膝谢礼,以为陈绍对她格外宠爱,旁边的采薇就有点不得劲。
陈绍懒得管这些,安排人去通知许进之后,就迈步去院子里和侍卫们练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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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进收到消息之后,下午就出发了。
带着诚意来到张孝纯府上,马上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
轩厅之内,酒席齐备,水陆珍馐,果列时新,琳琅满目。
张孝纯也很开心,宾主尽欢。
等到酒席完了,许进提出想让张孝纯继续主持太原政务,他却推辞起来。
说自己才疏学浅,难以胜任。
其实他干的还真不错,王禀能守住太原三百天,他身为文官主管,也是功不可没。
但是他确实是个很纠结的人。
历史上完颜宗翰重兵围困太原,张孝纯与副都总管王禀坚守逾年,数次拒金招降。
但是后来太原城破,王禀战死,张孝纯被俘,还是拒降。
他肯定是有气节的。
后来囚归云中,金国册立刘豫为大齐皇帝,建立伪齐政权,张孝纯被任为丞相。
这时候,他却做了这个丞相,辛辛苦苦地治理当世北方沦陷的土地。
后来几次给南宋书信,把刘麟的毒计“借献黄庭坚墨迹给赵构实施斩首行动”密报给南宋;
还亲笔写了《伪齐谋宋十事》,密报于南宋。
但他确实算是投降了,晚年更是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中。
此时的许进,对此很不以为然,他觉得自己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但后者好像不怎么上道。
他在定难军中待久了,不太习惯这种大宋官场的气息。
从张府离开之后,许进顺路来到陈绍宅院里,把今日的事说了一遍。
“节帅,张永锡若是不投,就该早些赶走,莫让他继续留在太原。”
陈绍笑了笑,说道:“不急,你明日再去请一次,态度诚恳些。”
“下官已经很诚恳了。”
许进怕陈绍误会他倨傲,赶紧自证清白。
陈绍笑道:“听我的,再去一次就是,大不了就当去白吃一顿。”
“我还缺他一顿酒菜....”许进抿嘴摇了摇头,又苦笑道:“既然节帅吩咐,那我就再走一趟,此番我求他来还不行么。”
“不至于,不至于。”陈绍笑着安抚几句。
张孝纯是有才能的,连金人都知道劝降个七八次,最后也没杀了,硬生生安排了个伪齐的宰相。
第二天,许进去了之后,果然是给足了张孝纯面子,一个劲苦劝。
老张只是推说才疏学浅,力不能逮,把许进气的不轻。
结果三天之后,在老张的紧张不安中,陈绍亲自登门了。
这下老张终于‘勉为其难’,继续出任太原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