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绍站在轩内朱红雕窗前,探手伸入雨幕,感受塞外秋雨的丝丝凉寒。
“塞上秋阴漫漫,陇头流水溅溅。野云低护玉门关,西风急,胡雁掠沙寒。”
萧氏臻首扬起,一脸哀怨,见他还有心思吟诗。
真恨不得使劲拍他大腿一巴掌,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敢。
陈绍把手伸进她满头青丝中,闭着眼细细感受塞外秋景的柔软温润。
......
萧氏出去了一会,重新净面漱口。
又精心打扮了一番,穿着薄纱,瞧着有些艳丽,和她平日里庄重干练的风格完全不一样。
这才回到房中,来到门口处,先练习假笑了一下,然后才迈步进来,站在陈绍跟前,殷勤服侍他吃饭。
陈绍笑道:“坐下一起。”
萧氏微微一笑,坐在旁边,没一会儿,就开始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地给陈绍讲起西域开拓商路的事。
看着她神采奕奕、艳光四射的模样,陈绍心里暗想,这女人事业心是真强。
“这一路走来,我发现你说的对,西域很多地方,都是盗匪横行。他们专门打劫沿途的商队,给咱们得护商队装备一番,的确很有必要。”
萧氏大喜,她求了陈绍很多回,这人都不松口。
没想到他自己走了一趟,就愿意了。
萧氏没有因此生气,这说明陈绍不是个死要面子的,只要把道理讲通,或者说服了他,他就会点头。
在她眼里,陈绍是她主公的这层身份,还是要压过是她男人的这层身份的。
她十分乐意见到自己的主公是陈绍这样的人。
想到自己竟然还想着谄媚侍奉来换取他点头,萧氏就暗暗提醒自己,陈绍是个极有主意、而且不为女色所迷惑的人,以后不要再犯傻了。
她笑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匣子。
“老爷往来奔走辛苦,妾身从于阗玉帮那里,得了一块美玉,特意给老爷留着呢。”
说完打开匣子,笑着说道:“这是用料上乘的和田宝玉,老爷你看这玉质略呈淡粉颜色,乃是优选古玉,不独细润滑腻,更有冬暖夏凉之奇效。”
陈绍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难得你有心了。”
说完收了起来,准备回去送给师师或者春桃。
于阗玉帮的事,陈绍知道,他们垄断了西域玉石过境贸易。
前不久,被一品广源堂的护商队全歼了,据说一个人也没留。
眼前这个娇媚的妇人,虽然在自己跟前乖巧温驯,其实是个真正的狠人。
西域的各方武装,碰见她的护商队,就跟看见活阎王一样。
不过开拓时候,本身就需要这种人,才能迅速打开局面。
而且她始终是在自己的羽翼下,所以陈绍从来没有问责过她,甚至隐隐还有鼓励的意思。
西域商路,是自己的一个钱袋子,陈绍一直很上心。萧氏能力出众,已经是公认的事实,所谓用人之道,就是要敢于给有能力的手下放权。
既然这次决定加强护商队,陈绍也不小气,直接就让凉州府成立一个军备司。
护商队走的,肯定是精兵路线,人数既然不多,就要优中选优。
“我给你好好装备一支护商队出来,出了玉门关,你想打谁就打谁。要是打不过,我再派人来支援你。”
萧氏听罢美目斜飞,秋波流转,只觉得跟了陈绍果然没选错人。
以前在锁阳城做买卖,又得巴结这个,又得贿赂那个,好生憋屈。
如今有了陈绍的这句话,自己终于可以尽情施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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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贯带着十几名亲卫随从,沿着御道,直向蔡府而去。
沿途进蔡府入值的中枢官员,在路上也纷纷让道。
现下汴梁,童贯就是个异类,他已经封王了,爵位本来就压众人一头。
大宋喜欢给死了的官员封王,活着的异姓王极少见。
而且他无欲无求了,谁要是得罪了他,这人是真的喷你。
而且这次伐辽,有在他手里得到好处的,也有暗地里切齿唯恐他不死的,还有等着看他笑话的。
所有人投过来的目光都是很堪玩味。
童贯对此全都不管,他现在最大的乐趣,就是去蔡京面前针砭时政。
一旦脱离了官员系统,童贯就再没有当初那些顾虑了,他所提的事全都是利国利民,直指如今朝廷的不足。
作为一个在大宋权力中心,待了整整二十多年的人,他能不知道哪里不对?
以前不说,是因为以前自己就是受益人,这些漏洞就是他们一起挖的。
本来童贯也不想这样,他只想在这官场沉浮中抽身而退,以他赎买燕京的底子,大宋官家向来待臣下宽厚,致仕的时候说什么也该是衣紫腰玉,可以荫及子孙了。
安安稳稳的在大宋过完残生,给自己这波澜壮阔的一生,换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是朝廷不愿意,官家不愿意,把自己拽了回来。
童贯颇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我不好过,大家都别好过了。
蔡京对他是烦透了,你说的那些事,我蔡京不知道?
能改么?
你当初怎么不提?
蔡京也很小心,虽然自己因为理财而一时得官家信重,可是为官家理财的人,哪一个有好下场了?
杨戬朱缅之辈,无不如是,要满足这位官家无穷无尽的奢侈用度,最后只会生出事情来。
因为官家对钱的要求,是无穷的,多少钱也不能满足他,他只会越来越铺张。
这种人,历史上并不少见,杨坚给广子留下的家底够丰厚了吧,还是不够他祸祸的。
赵佶只是和杨广的爱好不一样,追求不一样,但是败家的能力和欲望是相近的。
自己豁出命去,动了禁军财计事,盘根错节的那么多既得利益团体的盘中餐,到头来也满足不了官家的胃口。
童贯到了蔡府,这才知道,今日官家召见蔡相,已经到了宣德门。
这一路上,肯定有很多官员知道,但没有一个跟自己说,童贯心底叹了口气。
他只能转身去宣德门面圣,童贯不敢不去,他知道官家心里对他很不满。
赎买燕京,花了太多的钱,几乎把大宋给榨干了。
到后来,官家甚至自掏内库,补给国家财计,这才锵锵度过难关。
别看官家给他封王了,那是因为不给童贯封王,就无法夯实收复燕京的功劳。
这功劳落在官家身上才是最多的。
官家是咬着牙,给自己封的王,不然也不至于等了几个月。
对着一路行来这么多奇怪的目光,童贯看上去安之若素,其实心底十分害怕。
但是他不能怂,他要挺住,维持住自己郡王的体面,就是维持住了官家收复燕京的武德。
遇见官品地位不如他的,他就昂然而过。别人不向他示意,他也懒得硬凑上去。就这样昂然直至宣德门外。
此时此刻,在宣德门外早就有内使模样的人等候,人数还真不少,都是内诸省诸库的检校官,计议官,勾当奉值官。
童贯在内侍省主事多年,当然认得出这个阵仗,他心底咯噔一声,这又是要做什么?
听到官家传旨要蔡京入禁中觐见,童贯心中料定,无非就是为那么一点财货事情。
官家重新重用蔡京,其实也是硬着头皮的,这和他的平衡之道,已经严重背离。
按理说蔡京的党羽,已经根深蒂固,早就该让他辞官归乡了。
可是没有办法,这些年来,他提拔重用的信臣着实不少,没有一个顶用的。
王黼取代蔡京一年多,差点亡了国,把江南百姓逼得群起造反,至今还没缓过气来。
唯有蔡京,有这个能力,让国家安稳一些。
现在国事谈不上有多好,但是至少在汴梁,又恢复了那种往日的繁华。
所以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蔡京再次拜相也着实让人忌惮,是需要防范戒备的。
然则赵佶实在是有些穷疯了的感觉,这个时候也只能捡到盘子里都是菜。
童贯对皇宫已经很熟悉,大家也都不敢拦他,毕竟童贯面圣,那都是不需要通报的。
这是家奴,还是老奴,在赵佶眼里,这可比臣子亲近多了。
赵佶今日居然起得很早,这是极为难得的,他这人动辄饮宴玩乐到半夜,一睡就是大半天。
见到童贯进来,正在和蔡京对话的赵佶轻轻摆了摆手,童贯马上站到一旁,和王黼等人在一块。
听了没两句,童贯就有些发蒙,官家竟然在哭穷...
赵佶皱着眉头,说自从方腊之乱以后,自己已经长久没有额外进项了。
堂堂大宋官家,居然穷了许久,这是何道理?
蔡京也已经老的不像话,闻言就是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生怕那句话给官家抓住,又从自己手里扣出去些钱财。
这次枢密院拿出了让胜捷军和环庆军分头出外开镇的章程来,这正是蔡京所喜闻乐见的。
因为他已经瞧出,必须防备女真南下了,这两个是难得的还有一战之力的兵马。
由他们为骨干,训练出河北、河东兵马,才是最紧要的。
不然女真鞑子来了,打破了河东、河北,汴梁就危险了。
都城被围,是谁也承担不起的责任。
所以这两军出镇之事,蔡京也是竭力推动,但有所请,无不照准。
赵佶也不傻,也明白此事的重要,但是他依然是忍不住抠钱来给自己花。
为此还召王禀入对过几次,问他需要多少财计,能不能挡住女真南下。
王禀态度有些含糊,深以自己不能承担燕地和河北防务为忱,赵佶也没当回事,放你王禀出外当方面重任,还没有路帅在你头上牵制,如此已经是殊恩,谦退表示一下,也是正常。
女真鞑子就一定会南下?海上之盟还放在那里呢。
就算南下,很大可能就是烧杀抢掠一番,饱足之后,自然远遁,异族千年以来,不都是这个德行么。
放王禀和胜捷军、环庆军在那里,已经算是有足够防备了。
童贯在一旁听着,暗暗庆幸,自己如今不主持燕地事宜了,不然这烂摊子就是扣在自己的头上。
蔡京啊蔡京,这官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你都六次拜相了,大宋前所未有之事,怎么还贪恋权位不知身退呢。
你如今遭的这罪,都是你应得的,是你贪恋权位的报应。
眼看蔡京就是咬紧牙关不松口,赵佶气急败坏,转头看向童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