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赢的一次,还是燕地降军郭药师打的。
陈绍甩了甩脑袋,不去想河北那摊子烂事。
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大战在即把中低层武将给换了,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决策。
而且如此一来,上层的西军宿将们,也都寒了心了。
大宋朝廷,就这么不拿武人当人看么?
你哪怕装一装,等打完仗了呢!
自从拿下兴庆府之后,他就一直在经营布局自己的权力链条,培植压倒性的势力。
如今地盘说大不大,陈绍依然采用类似军机处的那一套,由魏礼来和自己直接交接。
决策需要他来定。
西北也有一些汉家读书人,但是普遍书读的都没有中原那么精,好在陈绍也不在乎这个。
提拔了很多人,用来充实官僚系统,保证行政的效率。
然后由商队出手,将西夏皇宫,来不及带走的财宝,去换取更多的人口和金钱。
最重要的当然还是李乾顺,这个人不死,西夏的反抗火种就永远存在。
走在西夏的皇城,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依然有人在冲刷地面。
看着宫墙下血迹斑驳的残痕,陈绍有些出神,城破那天很多党项人从宫墙上跃下,也不做俘虏。
这还是内斗了百十年的西夏。
自己必须处理好西北的事,才好对外施展影响。
老朱那‘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九字真言,对于想要创业的人来说,是绝对的真理。
陈绍也没有过这种经验,也从未被当成割据势力的接班人,有长辈自小给他讲什么道理。
所以他只能凭借着,自己前世的那些零散的记忆,来摸索、学习着如何治理这么大一块地方。
好在他发现,只要自己屏住一口气不放松,有一颗向好的心,不摆烂、不放纵,那么事情总是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陈绍慢慢也咂摸过味来了,他领先那些见识、其实是两千年的人杰们,不断试探摸索总结出来的。
历史课上,寥寥几页纸,真的领悟到其精髓的话,于此时的自己绝对是无价之宝。
来到皇城外,陈绍如释重负,西夏的皇城很古怪,杂糅了中原、佛门和西域的建筑风格。
那些彩绘壁画,更是透着一股子诡异血腥,让他不是很喜欢。
他一直想要搬出来,好在家眷都还没有来,陈绍一直让人帮自己物色一个好宅子。
建新宅是不可能建的,这辈子都不会建,那玩意是真的销金如土。
以大宋的国力,都无法让赵佶实现建新楼的自由,更别提到处都急需用钱的西北了。
刚出皇宫,就碰到了正在此地等候的杨成,他乐呵呵地上前。
魏礼那东西,做了这个辅政的大臣,风光无限。
这种职位,一般是不会让一个人久待的,等他下来之后,自己一定要争取一番。
那么运河,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政绩,杨成笑着说道:“节帅,这开凿运河秋上的拨款,是不是该到位了。”
陈绍皱眉道:“不是刚给了么。”
“节帅,那都两个月的,属下给你上报列清了啊,每一两银子怎么花的,都写的清清楚楚,此时早就没钱了。我说实话,要不是我自己卖了宅子垫吧上点,这个月都撑不到。”
看杨成这副模样,陈绍就知道他没有说谎,但凡这厮贪了一两银子,都不至于摆出个鼻孔朝天的造型来,跟自己说话还喷吐沫星子,完全的问心无愧...
虽然手头很紧,但是陈绍也知道,这种钱不能拖。
他说道:“走,咱们一起去商队支取一点,我让表兄去洛阳借钱,估计也快到位了。”
两人骑马来到一品广源堂在兴庆府的衙署,他们直接占了原本西夏一品堂的地盘,并且招募了不少一品堂的番子。
王寅已经不怕西夏残存的细作了,因为他们没有实力翻起什么浪来,只能是躲在贺兰山,如同流寇一般。
反倒是象征意义更大一些。
陈绍已经派韩世忠去剿灭他们。
一品广源堂内,王寅并不在,他正带人从城中搜查残留的西夏兵马,这些人躲在暗处时不时刺杀投降的官员,还有定难军的官员。
陈绍下了死命令,要把他们彻底扫除干净。
这个过程,还不能持续太久。
在杨成的见证下,陈绍让人留下一道命令,说是要商队支取十万两,给杨成开凿水渠。
杨成心满意足,他现在只想尽快完成这项政绩,然后再寻找其他的政务,早点积累足够的功绩,也做一做定难军的辅政大臣。
陈绍见已经正午了,顺嘴问道:“一起吃点?”
杨成摆了摆手,说道:“今日还要赶回宥州,下次吧,下次。”
说完一边走,一边朝后挥手,陈绍目送他离开之后,深深出了口气。
如今定难军真是绷紧了发条,只要渡过这半年,来年必然是全线丰收!
人口、财计、物资、政令、运输、兵马、武器、辎重....
整个定难军的实力,至少会扩增三倍以上。
咬咬牙,把这段时间扛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自己还要挥兵向西,拿回已经丢失四百多年的河西走廊。
回鹘人此时并不强,也处在没落期,而且还内斗不止。
到时候拿回河西,彻底掌控了西域,商道顺畅,直通中原。
兵强马壮,物资充沛,就该开始和女真人厮杀了。
这一回,陈绍的底气越来越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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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北,河间府。
十余名骑士,飞也似的从南面疾驰过来。
这些都是胜捷军出身的亲卫,一看他们来的方向,就知道是童贯派去南面白沟河左近封锁渡口的。
当先一名小武官浑身泥污,狼狈不堪,看来真是没怠慢童贯的差事。
童贯破胆之后,所有的指挥,都只为了将来推卸责任方便。
这小武官一来一回不过两三天的功夫,驰入童贯营中已经是大吃一惊。
自己离开这里北上时候,营中气度森严,架子堂皇的宣帅行辕,现在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
被打败的,不是刘延庆么?
胜捷军的营地当中,已经分不出道路行列,乱纷纷搭起的帐篷和挡风遮盖到处都是。
这在以前,是绝对不会出现的,童贯治军一向很严,胜捷军的军纪,在西军中算是拔尖的。
这名武官发现营中不少骡车马车的板子都劈了,在营地里面升起篝火。有胜捷军的军士,也有宣帅行辕那么多文臣幕僚们带来的下人奴仆,挤成一团在哪里烤火。
大营外面,更是到处都是现挖出来的地窝子,从北面退下来的溃兵和民夫们只怕已经有几千之数了,还有人不断的从北面退下来,南渡白沟河不得,都只能暂时在这里容身。
这些败兵民夫,每天就得到够一顿粥的粮食,在那里骂声连天的苦挨。
要不是天幸这两天雨停了,还不知道得淋死多少!这个时代,感染风寒,很容易就小命不保。
那领兵小军官在营地当中小心翼翼的穿行而过,人人侧目,各种各样的骂声不绝于耳。
他心中惊诧不已,这些兵竟然敢直接骂宣帅...
这在以前,根本是不可想象的,也就是说,军心士气已经到了谷底。
甚至到了可能会随时发生哗变的地步了。
他在胜捷军中多年,也在西北混了这么多年,童宣帅的威望还是很高的。
平日里就算是老种相公,也不敢这么无礼吧,看来前线的屡次战败,以及朝廷还没开战就开始的对于西军的打压,已经把他们惹急了。
“奶奶个熊,都是这宣帅手底下的狗!卡死白沟河渡口,就算不让俺们南渡,至少也让北面的柴炭粮食运上来!”
“直娘贼,到了这个时候,谁还不明白了,这个宣帅是看着前面败下来了,就打着瞒天过海的主意。卡断了文报交通,到时候战事怎么败的,还不是由着他一张嘴说?谁还闹不清楚,这场大败安在谁的头上,让谁当这倒霉催的替罪羊!”
小军官忍无可忍,沉声道:“放肆!谁给你们的胆子,在这议论宣帅,还敢口出污言秽语,你们是谁的部下!”
他刚骂完,周围的溃兵突然都站起身来,将他围住。
小军官马上意识到自己犯错了,此时真的惹起哗变,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得,而且会让局势彻底崩溃。
他马上收起怒气,抱拳恳切地说道:“诸位弟兄,咱们都是在西北跟夏贼拼杀过的,宣帅怎么会坑诸位。”
“我呸!”一个奴仆下人张嘴就是一口唾沫,啐道他身上,骂道:“俺们是混,却没有烧了脑子,跟着来伺候个什么玩意!”
“还说要是伺候好了老爷大人,说不定还能弄个什么出身。正印官儿不敢想,外头的仓场大使,盐茶椎吏这等不入流的职分总有吃上一口安乐茶饭。就是福分!”
“如今却要全死在这里了,河北,嘿嘿,河北不是爷们的故乡!”
“天爷,管他娘的是大胜还是大败,早点离开了这鸟河北泥坑水窝子便罢!”
“回陕西!回陕西!”
小军官不敢再激怒他们,低着头,往前挤。
混乱喧嚣当中,有人伸脚,有人吐痰,终于这队骑兵缓缓来到了童贯的大帐之前。
到了童贯节堂如今,这里却又是另外一番景象,一般宣帅行辕行走的文臣幕僚,将能穿的衣服都套在身上了。
一个个冻得清鼻涕长流,但是就在泥地里徘徊不去,围着童贯大帐不肯散开。
这两天底下纪律秩序算是完全散了,也没人有心思管,不过此处外围全是童贯最心腹的胜捷军。
是他从西北的孤儿群中,挑选出来的,每一个都认他做了干爹,是他的义子。
在士卒们还没开始闹,最开始闹得最凶的这些文臣幕僚们,在此时却安静许多。
他们是懂行的,一眼就瞧出童贯要推卸责任,对于这些随军的文臣士大夫来说,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童贯如何应对这场已经成为必然的惨败。
你推卸责任没问题,把我们也带上!
他们这些随军听用的文臣幕僚,军功不敢想了,至少不要跟着受牵连!
这些人都是人精,事先没点关系的,哪个能钻营到童贯宣帅府来。
当初可是整个汴梁,都削减了脑袋,以能来伐辽为荣。那时候几乎人人都觉得,来了之后,这辈子就不愁了。
甚至是好几辈子都不愁了,不乏有人倾家荡产,变卖家产,送礼托人,这才混了进来。
只有家世够硬的,才能混进来,所以他们每个人都有靠山。
这里真正的消息,也需要及早打探清楚,回报给他们各自的靠山恩主们。
让他们在将来必然要掀起的汴梁风暴当中早做好准备,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里面有蔡京的人,也有梁师成的人,有旧党的人,也有后宫的外戚...
此时他们根本顾不上冷,也顾不上吃的差,这场战事到底如何了,才是最为关系着大家将来死活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