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
“大人,有人弹劾……弹劾……”
看着支支吾吾的下属,杨陨心里很是恼火,他最见不得下属这般吞吞吐吐的模样,没好气地训斥道:“到底弹劾谁?总不会是弹劾我吧!”
这话本来就是开玩笑—在杨陨看来,他毕竟只是一个通政使,又决定不了什么,谁会来弹劾他呢?
那下属明显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回道:“大人,有人……弹劾陛下,这、这可如何是好?”
在朝廷之中,朝臣被弹劾倒是常事,甚至还出现过首辅大学士被弹劾的情况。
可是,弹劾皇帝?杨陨当差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
陛下怎么可能被弹劾?这绝对不是真的!杨陨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自己听错了,怎么就出现幻听了呢。
“你不要在这儿胡说!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再胡说八道,我撤了你的职!”
那下属早就料到杨陨会有这种反应,赶紧将手里的奏本递给了杨陨道:“大人您请看。”
杨陨接过奏折,就见上面赫然写着“天下第一奏疏”几个字。
对于这天下第一奏疏,杨陨并不陌生,他知道这是传说中海瑞对嘉靖皇的治安疏,这个奏疏的内容就是弹劾嘉靖皇帝。
从当上通政使那天起,他就没想过会遇到这样的奏折。
毕竟,当今皇上文治武功,英明神武,十分了得。就算是在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可指责的。
这样的皇帝,谁还会学海瑞,那样不管不顾地去找死呢?
可现在,看到天下第一奏疏这几个字,他的手已经开始颤抖。
他强自镇定,飞快地扫过奏折的内容。开头倒是寻常:“臣太仆寺员外郎甄演……”
可越往后看,杨陨越是胆战心惊。
就见上面赫然写道:“……陛下御极以来,南平三藩,北征草原……”
这些东西,也算是正常,全都是对陛下的夸奖之言,可是越看这些,他心里越不踏实。毕竟,前面这铺垫越长,越是意味着后边的指责越狠。
果然到了后面,就见那甄演笔锋一转,痛心疾首道:“……陛下禀政为民,天下拥护,可是作为人父,陛下太过于放纵……”
“……皇子经营银行,与民争利,囤积取巧,收获百万……”
“……插手京察,顺之者生,逆之者亡……以至于吏部不敢正常考核,天下群臣不敢大声反驳……”
“……私铸钱币……助长奢靡之气……”
看着这里面的内容,杨陨大惊失色,尽管这里面也提及了其他皇子,比如十皇子的横行霸道,比如大皇子的不顾律法。
但是,这里面的主要矛头,还是说的太子。
而最后,这位弄的更狠,说长此以往,天下将不值陛下矣。
这句话,让杨陨的手都有点哆嗦。
当年,海瑞对嘉靖皇帝说“天下不值陛下久矣”,而这位到底还是给陛下留了一点面子,只是说陛下你不管教一下儿子,那天下就要认为您不圣明了。
不过这个给面子,让人听着,不免心惊肉跳。
“这个甄演是什么人?”沉吟了刹那,杨陨朝着身边的下属问道。
那下属在临来之前,也已经做好了功课,知道杨陨一定会问这位甄演是谁,所以他沉声的道:“大人,这个甄演是太仆寺一个员外郎,平日里倒也是非常本分。听说是举人出身,性格也有点怪癖,不太合群。”
听到这话的杨陨,脑子里再次出现了海瑞的形象。
当年的海瑞,不就是这样吗?一个在同僚的眼中,性格古怪的人。
而且海瑞的最高学历就是举人,现在这位也是举人!他这样学海瑞,是不是也想和海瑞一般,最终搏得一个前程?
不说官居一品,却也比这种一眼都看不到边的员外郎强多了。
“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下属看杨陨只发呆不说话,急切地追问道。
杨陨正心烦,被这么一催问,心里更恼火。作为一名下属,就得学会为上级排忧解难。
遇到棘手的事儿,你不该事先想好几个方案等着我来定夺吗?而不是两手一摊,把难缠的事儿原封不动地抱给我!
想到这,越发的厌烦,当即冷冷地道:“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定了定神,又不放心地问道:“我问你,知道这个奏疏的人多吗?”
下属怯生生地回答道:“大人,按照规矩,凡是到咱们通政司的奏折,都会让人统一抄录一遍,属下发现这个奏疏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看到了。”
“而且,还有不少人私下里议论这个奏疏。”
听到这话,杨陨就觉得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这奏疏是什么好事吗?你们还敢讨论,真是不知死活。
他心里虽然烦躁,却也知道事已至此,已经不是他能够决定的,所以他朝着那下属看了两眼道:“事已至此,咱们瞒是瞒不住了。”
“我这就去求见南书房的大学士,然后和他们一起去见陛下。”
说到这里,又严厉叮嘱那下属道:“你立刻去把今日有接触过这奏折的人都看起来,告诉他们,谁也不准擅自离开……”
“另外,今日之事,也不准私下里议论,谁如果胡说八道被我知道了,一定严惩不贷。”
下属看着杨陨严厉的神色,虽然嘴上连连称是,心里却明白,这种事,哪是封得住口的?
不过,这也不是他一个小人物能够决定的,他只要按照杨陨的安排来执行就行了。
杨陨拿着奏折,一点儿也不敢耽搁,第一时间就去了南书房。
虽然皇帝不在紫禁城,但是大学士还是轮流在南书房值守的。
今日值守南书房的,赫然是作为首辅大学士的佟国维,佟国维对于杨陨这位通政使,还是非常客气的。
毕竟,这人也算是皇帝的心腹。
“杨大人,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啊?”佟国维一边让人给杨陨上茶,一边笑呵呵的朝着杨陨问道。
杨陨心说,我现在真的没有心思和您客套,但是他也知道,越是这种时候,他越是需要得到佟国维这种大学士的支持。
所以他笑了笑道:“佟大人,属下这次过来,是有件事情要向您禀告。”
说话间,他朝着佟国维的四周看了看,做出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很多时候,有些话不用明说,别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杨陨这种表情,佟国维自然明白是啥意思。
他心中念头闪动之中,还是朝着伺候自己的几个下属挥了挥手。
等这些人离去之后,杨陨这才将自己手中的奏疏,快速的递给了佟国维。
佟国维看到这些奏疏,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杨陨给自己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烫手的山芋。
他的脑子快速的涌动,想着究竟是谁做的这件事情。
马齐,八皇子,还是三皇子……
一个个念头闪动之中,他脸色阴沉的朝着杨陨道:“杨大人,这件事情除了你还谁知道?”
杨陨对于这个问题,可以说早有准备。
面对马齐的询问,他沉声的道:“请马大人放心,属下在发现这个奏折之后,就要求几个看到这奏折的属下不要外传。”
“他们现在都在通政司,没有下官的命令,绝对不让他们离去。”
佟国维听到这话,心中有些遗憾,不过他觉得这也正常,杨陨毕竟不是一般人,他如果连这点警觉性都没有,他也别当通政使了。
“杨大人做得对!”
佟国维拍了一下杨陨的肩膀道:“走吧,咱们现在出发,去小汤山!”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你我能够处理的了,咱们先去找陛下,看看陛下是什么意思吧!”
杨陨等的就是这句话!他本来也没有指望佟国维来解决这事,他来找佟国维,只是为了拉一个人当垫背的。
有这位首辅大学士同行,天塌下来也有人一起扛着!
第343章 抬棺直谏,捂不住的盖子
当这份奏折递到乾熙帝跟前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寻思着,这种“天下第一奏疏”,怎么也得是嘉靖皇帝那种—整天沉迷于修道,惹得天怒人怨的主儿才配得上吧?
谁能想到,他乾熙帝居然也有“荣幸”收到这么一份!
一时间,一股火气直冲脑门,他恨不得立刻叫人把这个甄演给抓起来。
但是,心底仅存的那点理智告诉他:不能冲动,绝对不能!
因为,一旦他真的要动手抓人,那么他在史书上的评价,说不定连最看不上眼的嘉靖皇帝都比不过了!
他乾熙帝,说什么也不能输给嘉靖!
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仔仔细细地把那奏疏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偌大的四知书屋里,鸦雀无声!
不论是佟国维还是杨陨都清楚,这个时候,绝对不能打扰皇上。
至于对乾熙帝非常熟悉的梁九功等太监,更是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喘。
看到奏疏里,还特意肯定了自己的武功,乾熙帝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一点儿。
可再往下看,历数自己对儿子的放纵,并说出了他的儿子搞银行,私铸钱币,与民争利之类的话,乾熙帝的嘴角一撇,露出了一丝冷笑。
“腐儒之见!”
太子的银行,明明给朝廷解决了不少难题。
而且,朝廷最近之所以能够给他们这些人发工钱,还多亏了太子的银行。
这甄演,可真的是“端起碗吃饭,放下筷子骂娘!”
乾熙帝心里,对这甄演,又看低了几分。
此人和海瑞比?哼,差得太远了!
不过,当看到那句“若不管教儿子,天下将不值陛下”时,让乾熙帝彻底恼了!
什么叫“不值自己”,这不就是威胁吗?
让自己管教儿子,说白了,还不是想让太子把手中的好处全部让出来,然后老老实实地啥也别干?
至于其他的儿子,一个个也都得乖乖听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太子这回确实被人抓住了把柄—申朱墨的死,和太子的属下,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关系。
乾熙帝思前想后,终于把这“天下第一奏疏”给看完了。
他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在沉吟片刻之后开口道:“佟国维,这奏疏上的内容,你看过了吗?”
作为首辅,佟国维此时倒是表现出了一些担当。
他朝着乾熙帝躬身回应道:“陛下,这奏疏臣已看过。”
“依臣看,这甄演所言,大多都是牵强附会,他的目的,就是想借申朱墨之死,搏一个直言敢谏之名。”
佟国维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明白了一个道理:不管自己心里怎么想,嘴上必须得先替乾熙帝考虑。
只有这样,乾熙帝才会更看重自己这个舅舅。
他这个首席大学士,才能够当得一言九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