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身!”柴荣顾不得多说什么,加快脚步走向卧房。
到了门口,他突然瞥见一旁的太医署丞,正要从地面上站起身。
柴荣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起一脚踹向对方。那头发已经泛白的太医署丞,何曾想到皇帝竟会突然发难。
霎时间,他踉跄着往后倒退几步,若非旁边的同僚下意识扶了一把,以他的身子骨怕是要摔出个好歹。
“没用的东西!”柴荣怒气难消,喝问道,“尔等诊断说皇后只是伤寒,为何用药之后不见好转,反而日渐加重?莫非是用的药出了问题?”
“陛下息怒!”太医署丞身子一颤,连忙跪伏在地,口中大呼冤枉。
“为皇后娘娘熬制汤药后,剩下的药渣还都留着,陛下大可让人去查验……那些药没病的人吃了也没事,我等又怎敢给娘娘乱开药方?”
太医署令的位置暂时空缺,作为太医署目前的最高主管,太医署丞自然要随皇帝出征,所以出了事他是第一责任人。
听到此话,柴荣怒气稍减。但转而又反应过来,厉声道:“治病要的是对症下药,你们光开些无用的药方,岂不是耽误皇后的病情?”
“这……”太医署丞当即噤声,不知该怎么回答。
好在这时有人给太医们解了围,只见王尚宫快步从卧房内出来,跪地道:“娘娘请陛下入内。”
柴荣微微颔首,径直走入卧房。
他原以为皇后的病情危急,或许已经虚弱到难以为继,所以才急着想见自己最后一面。
但没想到符氏竟还能坐起来,此时正半依在床榻上,见到皇帝进来,脸上强撑着勾起一丝笑意。
“金环——”柴荣轻唤了一声符氏的闺名,快步走到床前坐下,握住了符氏伸出锦被的手。
他细瞅着自己的妻子,脸庞已经瘦了一圈,肌肤黯淡无光,苍白到没有血色,确实病入膏肓的样子。
至于为何眼下还能强撑着……柴荣心想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回光返照吧。
“好久没听陛下喊过臣妾的小名了……”
符氏紧紧攥住自己丈夫的大手,脸上涌现几分殷红血色,情绪有些激动道,“臣妾不想死,我舍不得陛下,也舍不得训哥儿。”
柴荣闻言,心中也很难受,只能安慰道:“你不会死的,暂且安心养病,我会在颍州多陪你几日,等你病好了我再走。”
符氏沉默片刻,突然苦笑道:“都怪臣妾自己任性,不该强求陛下带我出征……既没有照顾到陛下,反而拖累了朝廷的大事。”
她此刻确实感到很后悔,对死亡的恐惧压得她喘不过气。
但已经发生了的事情,哪怕万般后悔也无用……只可惜这些道理,唯有体会过后才能明白。
想着想着,符氏的眼眶渐渐湿润,几滴泪珠开始在眼角打转,很快便顺着脸颊落下。
“你……好好休息吧。”柴荣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抬手替妻子轻轻擦拭眼角。
“嗯。”符氏怔怔地看着前方,目光无神,下意识的点点头。
柴荣见状不再多说,转头向侍立的王尚宫吩咐道:“用心看顾好皇后,若有什么状况,立即向朕禀报!”
“奴婢谨遵圣命!”王尚宫连忙躬身应是。
柴荣又深深瞧了一眼妻子,暗中轻叹一口气,随即起身朝外走去。
第170章 娘娘醒了!
“没用的东西……”
柴荣迈步走到门外,瞅见一群太医仍旧跪在地上,又勾起心中的怒火,顿时冷哼一声。
廊下跪着的太医们闻言浑身一颤,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砖,连呼吸都凝滞了。
“都给朕滚过来!”柴荣袖袍一甩,示意他们上前。
太医署丞连忙膝行数步,其余的太医也一并跟上,众人纷纷伏跪叩首道:“臣等罪该万死!”
“该死?”柴荣面色阴沉道,“若是用你们的命能换来皇后痊愈,朕定然立马让人把尔等全砍了!”
众人闻言不敢多言,颤抖的身躯不住晃动,生怕皇帝一声令下,自己等人的小命不保。
“朕问你们。”柴荣眉头紧皱,“皇后究竟得了什么病?难道就只是伤寒?”
“正是伤寒无疑!”太医署丞言之凿凿,随即又解释道:“皇后娘娘此症因外感寒邪,内伤饮食,致湿浊蕴结中焦,化为热毒。”
“《伤寒论》有云:伤寒之为病,邪从口入。盖因饮水不洁,或食腐秽之物,致秽毒内侵,先伤太阴,继而传变。
“其症多见发热恶寒,头痛身痛,舌苔厚腻,脉象弦数……其传变最速,伤人最甚,乃致皇后病衰如此!”
柴荣虽然听不懂医学专业术语,但也能听出来皇后的病情不容乐观。
他负手而立,目光如刀般扫过众人,沉声道:“既然诊断明确,又按方用药,为何迟迟不见好转?”
太医署丞额头渗出细密汗珠,颤声答道:“回禀陛下,娘娘凤体金贵,臣等用药不敢孟浪。况伤寒之症变化多端,需得循序渐进……”
“净说些废话!”柴荣冷喝一声,吓得众人身子一颤,“尔等诊治数日,仍不见好转。朕只想问问,除了你们已经用过的那些方子,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听到这话,众位太医对视一眼,似乎想到了什么,都将目光投向最前面的太医署丞。
柴荣见状,心知这帮太医肯定有所保留,眉头微蹙道:“有什么法子尽管说出来,只要你们尽了全力,纵然依旧回天乏术,朕也不怪你们。”
太医署丞闻言,咬了咬牙道:“回禀陛下,倒是有一剂古方,或许对娘娘的病症有效。只是……”
柴荣目光一沉,冷声道:“只是什么?”
太医署丞伏地叩首,颤声道:“只是此方药力极猛,若用之不当,恐有伤性命。而且就算起了效用,却也会损及娘娘元气,日后或有体虚畏寒、气血不足之症。”
柴荣沉默片刻,这才缓缓开口:“若不用此方,皇后可有痊愈之望?”
太医们面面相觑,最终太医署丞低声道:“臣等……不敢妄言。”
柴荣闭了闭眼,心下有些难受。
他何尝不知,妻子此刻已是命悬一线,若再拖延下去,只怕连这最后的机会都会失去。
可若用了这猛药,即便救回性命,日后或许要常伴病痛。
“陛下……”
就在这时,卧房内传来符氏的轻唤,柴荣心头一紧,转身快步走进房内。
只见符氏半靠在锦榻上,苍白的面容上勉强露出一丝笑意,轻声道:“臣妾……愿意一试。”
柴荣眼眶微热,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好,就用此方!”
来到卧房门外,皇帝的目光凌厉,扫过一众太医,掷地有声道:“朕有言在先,若你们全力施为,朕绝不责罚。但若尔等偷奸耍滑,不用心诊治,朕也不会放过你们!”
太医们浑身一颤,连忙叩首领命,匆匆退下准备。
……
当天夜里,柴荣坐在床边亲自给符氏喂药,一勺一勺喂入妻子的口中。
药汁苦涩至极,符氏眉头紧蹙,却仍强忍着咽下。
等喂完了药,柴荣又陪着符氏说了会儿话,然后才起身离开了卧房。
回到临时安排的住所,柴荣并没着急休息,而是又喊来随侍大臣,派人到前线催催战事进度。
哪怕妻子已到了命悬一刻的地步,也不能够阻挡他心中的大事!
想当年,柴荣的结发妻子死了,三个儿子死了,两个女儿死了,全都死在了隐帝刘承祐的屠刀下。
那等全家惨死的悲痛何其之深,但仍旧没有让他因悲伤而消沉,任何事都不能动摇他心中的大志。
自古以来,帝王哪个不是冷血无情?
柴荣觉得对符氏已经够好了,她自己非要随军出征,哪知却染上了重病,这种事也怪不了谁。
而且如今正值前线战事胶着,自己能放下大事赶来看她……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自己都算是对得起妻子。
在躺下休息前,柴荣又让人时刻关注符氏那边的动静,有什么情况第一时间来通知自己。
然而到了后半夜,睡梦中的符氏突然惊醒,紧接着呕出一大口黑血,整个人开始剧烈抽搐起来。
得知消息的柴荣,立马起床赶了过去。等到的时候,太医们正慌忙把脉施针,卧房内顿时乱作一团。
柴荣站在一旁,五指紧紧握拳,瞪大双眼看着被病痛折磨的妻子,只觉得胸腔里翻涌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
不知过了多久,符氏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
太医署丞长舒一口气,跪地禀报:“陛下,药力已起效,娘娘脉象虽弱,但性命无碍……若是这两三日内,病情能有好转的话,想来娘娘便能度过难关!”
柴荣长舒一口气,紧绷的身躯终于稍稍放松。他缓缓走到榻边,见符氏虽仍昏迷不醒,但眉间那抹痛苦之色已淡去些许。
此时窗外,东方渐白,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洒在院落前的石阶上。
或许是猛药的效果很好,用了之后就立马起了作用;又或者是符氏对活着的强烈渴望,让她凭借着意志力扛过了难关。
及至下午,符氏终于清醒过来。
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渐渐聚焦。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以及守在榻边打瞌睡的王尚宫。
符氏缓缓把胳膊从被子里伸出,放在王尚宫肩膀上推了推。
王尚宫顿时被惊醒,见到皇后瞅着自己,她先是一愣,随即激动道:“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第171章 贵客登门
夕阳西下,赤霞漫天。
落日的余晖斜斜地洒落在宫墙上,将层叠的琉璃檐瓦映照得流光溢彩,恍若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箔。
离开殿前司的衙署后,李奕踏着青石地砖快步而行,乌皮六合靴踩过斑驳的光影,在地面拖曳出修长的剪影。
四名随从亲卫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紧随其后,腰间横刀随着轻快的步伐微微晃动,发出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距离邢州奏报北汉主刘崇的死讯,已经过去了四五天时间。
韩通也已经从虎牢关返回,经过留守四人的一番商议,正式决定从虎牢关取土,用以修筑东京的城墙。
不过工程建设方面皆由韩通主管,取土筑城的事暂时不用李奕操心,他只需在必要的时候提供协助即可。
转过城墙一侧的拐角,西华门巍峨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宫门外,一辆青幔马车静静停驻。
李奕远远便瞧见符二娘正站在车辕旁,一袭藕荷色罗裙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见自家夫君向这边走来,符二娘眉眼间浮现出几分忧色。
“怎么了?”李奕连忙快步上前,轻轻扶住妻子的胳膊。
“夫君。”符二娘轻声道,“今日进宫探望训哥儿,却听瞿内侍提及阿姐……”
话到此处,李奕连忙抬了抬手,示意随从侍女们退开。
随即他小声询问道:“莫非从淮南传回了皇后的口信?”
“阿姐并未传信回来……”
符二娘轻轻摇头,指尖无意识地绞着帕子,“只是瞿内侍私下告知,阿姐在陈州时就已染恙。太医原说是脾虚气咳,没有什么大碍,调养几日便好。”
她声音渐低,“谁知阿姐到颍州后,竟又染上伤寒。如今虽在颍州城内将养,可却迟迟不见好转。”
“阿姐那么娇贵的人儿,眼看天气一日冷过一日,我实在担心的很……”
李奕闻言顿时眉头微蹙。关于皇后的身体状况,他并不知情,现在也才刚从符二娘口中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