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这种事情颇有忌讳,肯定不会大张旗鼓的传回东京。而瞿泰作为皇后的心腹近宦,经由宫内的消息渠道自然可以获知。
“夫君。”符二娘捏住李奕的衣袖,声音微微发颤,“阿姐她……不会有事吧?”
暮色中,李奕见妻子眼中隐隐有泪光闪动。这年头,哪怕是普通的伤寒,也同样能要了人命。
何况以现有的医疗手段,误诊的可能性也很大,万一是更棘手的病症……如果用错了药,后果不堪设想。
“二娘且放宽心。”李奕轻抚妻子手背,低声安慰道,“陛下亲征带了不少的太医随行,皇后或许只是一时水土不服,静心调养一段时日定然无碍。”
“倒是你,如今怀有身孕,也要顾好自己才是,若是忧思过度,动了胎气的话,可不是小事。”
符二娘闻言,下意识抚上自己的小腹,脸色终于缓和下来,点头道:“夫君说的是……想来阿姐吉人天相,此番定能平安无虞。”
“好了,天色已经不早,小心别冻着。”李奕将妻子微凉的手拢在掌心,搀扶着她登上马车。
片刻之后,马车缓缓启动,碾过铺满落叶的道路。
李奕透过车窗望着渐暗的天色,想起史书上关于大符后早逝的记载。
他心中暗自思忖:今世柴荣亲征的时间已经提前,从炎热的夏季改为了秋冬之时,大符后随行染病的风险理应降低。
毕竟以古代的科技水平,保暖方式相对多样且实用,而降温手段则较为有限……御寒总比消暑要更容易些。
难道大符后的命运,终究还是逃不过定数?
“夫君在想什么?”符二娘见李奕出神,忍不住轻声问道。
李奕收回思绪,握紧妻子的柔荑:“只是突然想起殿前司还有些军务未了……待明日上值再去处置罢。”
他刻意将语气放得轻松,拇指轻轻摩挲着妻子的手背。
大符后的命运如何,不是李奕所能决定的。史料中那寥寥数笔的记载,最终是否依旧会应验,谁又敢保证呢?
李奕并不想妻子为此太过忧心……符二娘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在李奕心里的重要性,肯定要远远超过大符后。
比起那位历史上早逝的大符后,眼前这个为他孕育骨肉的女子,才是他要全心全意守护的人。
……
“阿郎!”
马车刚在朱漆大门前停稳,门房郑阿大已提着灯笼快步迎上来,“方才有两位贵客登门拜访……”
李奕跳下马车,青石板上响起清脆的靴声。他正欲转身搀扶妻子下车,闻言眉头微蹙,询问道:“可知来人名讳,上门所为何事?”
“他二人只说是阿郎故交,还带着不少贵重的礼物。老奴没敢多问什么……不过倒是给了门状。”
郑阿大躬身递上两张拜帖,“其中一位身着紫袍、配饰鱼袋,另一位虽只穿着常服,却也气度不凡,老奴瞧着定然是哪家显贵。”
听到这话,李奕心中不免好奇,究竟是谁这么晚了还来找自己,莫非是有什么非常紧急的事情?
他不免想起远在颍州的大符后……今天才刚得知对方病重的消息,一回家就有人登门拜访,未免有些太巧合了些。
李奕抑制住内心的思绪,接过拜帖展开一看,却顿时愣住了,只见“李廷珪”三个字赫然入目。
他又立马展开另一张——署名是韩继勋。
郑阿大搓着手道:“老奴想着两位贵客登门,定是有要紧的事来找阿郎,便斗胆请他们在花厅稍候……”
“你做得并无不妥!”李奕微微颔首。
郑阿大虽说只是一介门房,但在高门大户当差数十载,迎来送往见识的事多了,接人待物方面倒是颇为妥当。
“夫君,有熟人来拜访嘛?”这时符二娘从车厢里探出身来,面庞在灯笼映照下泛着莹润。
李奕忙伸手相扶,小心翼翼地搀妻子下车,在她耳边低语道:“二娘可还记得我曾跟你提过,西征时我生擒的那两位蜀国大将……”
符二娘顿时会意,轻声道:“那夫君快些去吧,不要怠慢了客人,妾身就先回后院了。”
见李奕点了点头,符二娘当即松开丈夫的手臂,在侍女的搀扶下缓步走进门内。
待妻子的身影消失在影壁之后,李奕整了整衣冠,转向郑阿大:“让人去备一些酒菜,等会儿送去花厅。”
郑阿大闻言,连忙应了一声,随即躬身退下去安排。
第172章 小富婆李二娘?
李奕大步穿过门厅回廊,到了花厅门口脚步微微一顿,隐隐听见里面传来低沉的交谈声。
他先是轻咳一声,接着才迈步而入。
只见李廷珪与韩继勋正对坐着品茶,闻听动静之后,抬头看到李奕进来,两人连忙起身行礼。
“李公、韩公,久等了。”李奕拱手一礼,率先道,“二位驾临寒舍,在下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李廷珪连忙还礼:“李都使言重了。我二人冒昧造访,已是唐突至极,李都使莫怪才是。”
韩继勋亦拱手作揖,接过话头道:“听闻李都使近日公务稍闲,我二人便厚颜前来叨扰。”
李奕面上含笑,心下却暗自思量——
距离上次皇帝在金祥殿赐宴,自己和李、韩二人同坐宴饮,满打满算也才过去月余时间。
至于二人来拜访的目的,他其实已经隐隐猜到,无非是来跟自己攀交情。
毕竟李廷珪与韩继勋只被封了闲职,空有名头而无实权,肯定不会因为公事来拜访自己。
“二位请坐!”李奕随即行至主位落座,袍袖轻拂示意不用拘谨。
待两人重新坐下,他这才继续开口道:“自上次金祥殿外一别,在下本欲抽空邀二位过府一叙,奈何陛下交托重任在身,以致耽搁到今日。”
韩继勋闻言,身子微微前倾,语气愈发恭敬:“陛下亲征之前,将点检禁军和京城防务交予李都使,这份信重,放眼朝堂内外,再难找出第二人来。”
他这话很直白的表达了奉承之意,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拍马屁的意味。
然而事实上,李奕和韩通分别暂代殿前、侍卫二司,禁军诸事并非是李奕一个人说了算。
至于巡检京城之事,李奕只是副职而已,韩通才是内外都巡检。
不过要说具体的执行……韩通的精力大多放在了工程建设上,巡检京城和点检禁军确实是李奕的担子更重。
李廷珪闻言,顿时瞥了韩继勋一眼,目光中略带几分责备,他心知有些话不该乱说。
但说出口的话却不能收回,李廷珪只能转移话题道:“李都使肩上担着留守的重任,心中却还惦念着我二人,实在折煞我等。”
李奕微笑着客套了几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心中对二人的性格,却有了评价:韩继勋不如李廷珪的沉稳持重。
这不仅只是在言行举止上有体现,从两人的穿着打扮也能瞧出端倪。
韩继勋穿着一身紫袍配饰金鱼袋,这是作为诸卫大将军的身份象征,虽然只是空有名号而无实权,但出门在外起码也是很能唬人的。
小官小吏见到这身行头谁敢不战战兢兢?
而李廷珪就要低调得多,只是一身普通的圆领袍服,虽说布料质地都是上乘,但并不显得那么招摇过市。
真要说起来,作为敌国的降将,理应夹起尾巴做人,低调一些为好。
当然论起出身,李廷珪是后蜀先主孟知祥的旧部,在蜀国朝廷的地位不是韩继勋能比的。
韩继勋最先只是孟昶身边的医官使,获得了皇帝的赏识提拔之后,才得以擢升节度使镇守一方。
西征攻蜀之时,李廷珪好歹还跟李奕打了一场,而韩继勋这货连周军都没见着,就已经慌不择路的弃城逃跑。
由此也可见两人之间的差距。
李奕放下茶盏,温声道:“天色已晚,二位若不嫌弃,不如留下用顿便饭?寒舍虽无珍馐美味,倒也有几道家常小菜可堪下酒。”
李廷珪连忙拱手:“这如何使得?冒昧打扰已是不该,怎敢再过多叨扰。”
说着,他便想要起身告辞。
“是啊是啊。”
韩继勋虽有心想要留下,跟李奕多增进一下感情。
但眼见李廷珪已经表态,他也只能起身附和道,“我二人今日冒昧登门,只是过来拜见一下,日后少不了还要再来叨扰李都使。”
李奕笑着摆摆手:“二位不必客气。刚才我已让人去预备酒菜,二位何必辜负在下的一番好意呢?”
“这……那我二人就厚颜讨李都使一杯酒水喝了。”眼见话都说到这份上,李廷珪犹豫了一下,也就不再推辞。
“既是李都使的好意,我等又怎敢推辞?”韩继勋本就求之不得,立马又一屁股坐下,态度转变的十分顺滑。
两人心底深处自然是想要跟李奕多加亲近的,自从被俘后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东京大梁城,他们作为敌国的降将其实并没有多少安全感。
若是能抱上李奕这条大腿,起码能多一些门路和保障……况且他们也只能跟李奕搭上线。
只不过由于李奕最近忙于公事,李、韩二人白天里没机会上门,但又不能大张旗鼓去衙署蹲人。
无奈之下只能选择这时候来拜访,不想表现的像是故意来蹭饭一样。
“合该如此。”李奕微微一笑,转头唤来小厮,吩咐道,“去厨房催催酒菜快些上来。”
小厮闻言不敢耽搁,忙躬身退了出去。
不多时,仆人们鱼贯而入,在案几上摆开几样精致的菜肴。三人都是相同的菜式:两样肉荤,一碟青炒时蔬,一碗豆腐羹,一小碟酱菜。
酒则只是寻常的酿造米酒……李奕其实很少喝家里蒸馏的白酒,平日里顶多小酌几杯低度的醴酒。
正所谓,喝酒要适量,微醺不上头。
何况李奕本身也并非是酒鬼,喝酒对他来说更多只是一种消遣,哪能像马仁瑀那货一样,动不动就往死里喝。
“粗茶淡饭,不成敬意。”李奕执壶斟酒,举杯相邀道,“二位还请随意,权当私下小聚。”
李廷珪端起酒杯,神色略显动容:“李都使如此厚待,我等无以言表。”
韩继勋也连忙举杯:“今日能得李都使宴请,实乃我二人的荣幸!”
李奕朗声一笑道:“言之不尽,不如同饮……干了这一杯!”
说罢他仰首将酒水倾杯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几滴酒液瞬时沿着嘴角溢出。
三人对饮几杯过后,李奕夹了一筷子菜,随口问道:“在下近日来忙于军务杂事,倒不知二位的宅邸可安置妥当?”
闻听此言,韩继勋目光微亮,连忙放下筷子,拱手道:“托陛下隆恩,赏赐的宅邸已收拾妥当,过两日便准备搬过去,若李都使不嫌弃……”
他话未说完,李廷珪突然轻咳一声,在桌下暗暗扯了扯他的衣袖,随即举杯笑道:“陛下赐予的宅院就在保宁坊内,倒是距离正阳坊不算太远。李都使往后若得了空闲,可以到我二人的住所坐坐。”
韩继勋被这突兀的打断弄得一怔,待要再言,却见李廷珪朝他微微摇头,他只得讪讪附和了一句。
李奕含笑点头,将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嘴上却道:“这倒是巧了。”
他不动声色地举杯回敬,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微微晃动,“保宁、正阳二坊只隔了几条街巷,看来往后走动倒是方便。”
见二人点头称是,李奕又将话题引向别处:“说起来,二位在东京可还住得惯?蜀地与中原的风土,想必大不相同吧?”
李廷珪放下酒杯,轻叹一声:“说来惭愧,老夫本是并州太原人,当年随高祖…蜀国先主前往蜀地,已近三十年未曾回到中原。此番来到东京城,倒像是归乡一般。”
“初来时确实诸多不适,好在时日久了,倒也渐渐重新习惯……”
韩继勋接话道:“东京的起居饮食,虽与蜀地颇有差异,但却别有一番风味。”
相比于李廷珪,韩继勋是土生土长的蜀人,就连那一口中原官话,都带着浓重的蜀地腔调。
他本应比李廷珪更难适应,可此刻眉宇间却不见丝毫愁绪,反倒兴致勃勃地比划着。
“就说这羊肉,蜀中多用茱萸、花椒调味,辛辣爽利。东京却偏爱用胡椒、蘹香,反倒更显肉之本味。”
李奕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韩继勋神采飞扬的模样。
“韩公倒是此中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