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宁有种 第141节

  霎时间,窗外寒风轻拂,带起几片落叶。

  屋内却是春色盎然,摇曳的烛火明灭不定,在窗上映出两道交叠的身影……

  ……

  淮河前线的战报仍在不断传来,各地的公文也日夜兼程送往东京,皇帝虽然暂时离开了大梁城,但整个国家的运转却依旧井然有序。

  李奕难得享受这片刻的温香软玉,但他却也不敢过分沉溺其中,毕竟肩上还担着皇帝交托的差事。

  次日寅时三刻,晨光尚未穿透窗纸,李奕便已轻手轻脚地起身。

  床榻上的弦儿睡得正熟,一缕青丝黏在汗湿的颈间,桃腮上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春色。

  李奕不禁莞尔,想起少女昨夜那婉转承欢的模样……他收回思绪,掩好少女身上的锦被,又低头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唔……阿郎……”额间传来微凉的触感,让弦儿顿时呓语一声,下意识蜷了蜷身子。

  李奕微微一笑,穿好衣服来到外间,随即便有侍女捧着铜盆进来,盆中的热水兑得恰到好处,他就着温水洗漱,侍女则细心的为他整理袍服。

  或许是已经习惯了富贵的生活,李奕心安理得享受着侍女的服侍……不过也就仅限于这些琐碎的日常杂事,远未到洗澡、擦屁股都要帮忙的程度。

  等吃过早饭,李奕如往常一般,先去看了眼尚在安睡的符二娘。

  随后,他便领着亲兵出门而去。

  留守东京的四人各有分工,向训奉命监察内外事宜,多数时候都待在皇城里,时刻关注着各地送来的奏报。

  王朴则由于兼判开封府事,既要抽空到府衙审查案牍,又要协助向训处理繁杂的公事,终日往返于府衙与皇城之间。

  而韩通目前主管房屋、城墙的建设,一天到晚待在工地上盯着,许多事情都亲力亲为,说他是“土木将军”都不为过。

  至于巡查京城内外不法的事情,自然落在李奕这个副巡检的身上。

  同时他还要负责安排和训练各地送往东京充任禁军的人员士卒。

  作为皇后的妹夫,李奕留守东京已有近月,既要负责禁军的诸多事宜,又要帮着韩通巡查京畿防务和治安,还要协助王朴重新规划大梁城的布局。

  基本是哪里有需要,他就要到哪里帮忙。这般连轴转的差事,并不比打仗要清闲,甚至比前线厮杀更耗心神。

  李奕也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这叫做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不过想想也算是好事,说明自己受到皇帝的信重,什么事情都能去插一手。

  上午,李奕照例到各部军营转悠一圈,在衙署用过午膳后,下午他则带着人马在京城内外巡视,同时也到各处工地瞧瞧进度。

  及至申时,李奕踏上了东南边城墙的雉堞,俯瞰着这座正在扩建的都城。

  秋风裹挟着木屑与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脚下这座城池宛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东南角的窑灶正在拆除,朝廷规划的街巷已初见雏形,数千民夫如蚁群般在工地上穿梭。

  “李都使,城东新扩的街道已经铺好石基,再过半月便可完工。”身后传来工部官员的禀报。

  李奕微微颔首:“很好……城内街巷要重新划分,那些占道的商铺一律迁至城南新建的市集。另外,城北的军营也要扩建,务必在正月前完成。”

  自朱温定都大梁城以来,这座城池便显得愈发拥挤。

  这次奉旨扩建内外都城,不仅需要拓宽主要街道,还要将许多不必要的设施迁至城外,使得城内布局更加合理。

  李奕深知,一座井然有序的都城,不仅能彰显国家的威仪,更能提升百姓的生活。想来皇帝也是这么个谋划。

  就在这时,有人快步跑上城头,向着李奕恭敬行礼道:“向留守命下官来请李都使前去皇城衙署!”

  李奕扭头皱眉道:“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那人赶忙回道:“邢州奏报,河东刘崇身死……”

  北汉皇帝刘崇死了?

  李奕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历史上这货好像就是在柴荣反攻晋阳撤军之后死的……这下倒好,死的正是时候。

  刘崇死了,北汉国内肯定忙着权力的交接,短时间内腾不出手来袭扰后周边境,皇帝倒是可以安心部署淮南的战事了。

第168章 西北折家

  皇城里宣徽院的衙署内,青砖墁地的厅堂透着几分肃穆。夕阳透过雕花窗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奕跨进门槛时,靴底带起的微尘在光柱中浮动,往来的书吏见他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等迈步入了官房,只见向训正俯身整理案上的公文,一旁的王朴则执笔在奏章上疾书。

  两人闻声抬头,向训开口招呼了一声,王朴则是微微颔首示意,手中毛笔却未停歇,低头继续攥写奏章。

  李奕并没见到韩通的身影,随口问道:“韩都虞候还没到吗?”

  向训将整理好的文书放置一边,揉了揉发酸的手腕,轻笑道:“韩都虞候今早带人去郑州西边的虎牢关勘察去了。”

  李奕却不知道有这一茬,难怪下午巡视工地时,从头到尾也没见着韩通。

  他疑惑道:“韩都虞候去虎牢关作甚?难道有什么紧要军情?”

  “那倒不是。”向训摇头道,“韩都虞候说开封附近的土质松散,垒筑的城墙用手一抓都是碎土渣子,不太适合夯土筑城。他听闻虎牢关周边土质绵密坚硬,所以便亲自去那里看看,能否运土过来修筑大梁城。”

  李奕闻言不免咋舌,忍不住说道:“虎牢关距开封足有一两百里地,从那里运土过来岂不是耗费巨大?”

  王朴这时才搁下毛笔,落在砚台边沿轻轻一磕,顿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只听他接话道:“韩都虞候此举倒也不是没有先例……昔年宇文恺筑大兴城时,便是特意从终南山运土。”

  顿了一下,王朴又道:“扩建大梁城不容疏忽,绝不能出什么差错,韩都虞候谨慎些也是应该。”

  李奕本就只是感慨一句,听到王朴都这么说了,他自然没有好反驳的。

  不过他心里却回想起韩通近几年来的履历——

  后周广顺初年,太祖郭威亲征兖州时,任命韩通为在京右厢都巡检。

  适逢黄河泛滥,掩灌河阴之地,韩通奉命率兵卒疏通汴河口,接着主持修筑了河阴城,不久便迁为保义军节度使。

  后来世宗柴荣即位,北汉主刘崇勾结契丹进犯,柴荣派遣韩通协助王彦超从晋州东出,邀击北汉、契丹联军。

  周军在高平大败北汉军队后,柴荣任命他为太原北面行营部署,负责挖掘地道攻打晋阳城。

  班师后,韩通便移镇曹州,加官检校太保。

  此时柴荣认为深、冀两州间横亘数百里的胡卢河堤堰不够高陡,难以阻挡契丹骑兵的长驱直入,命令韩通与王彦超率兵卒丁夫浚治。

  韩通一面主持工程,一面应付契丹的侵扰,圆满地完成了这项艰巨的任务,又在李晏口为静安军修筑了城堡。

  为了加强北部疆域的边防,韩通又先后奉命修筑了柬鹿、鼓城、祁州、博野,安平、武强等地城墙。

  再加上这次世宗柴荣让其总领东京大梁城的扩建工程。

  这么一算,自从太祖郭威登基称帝以来,韩通在军功上没有太亮眼的表现,反倒是一心扑在了工程建设上面,而且成果显著。

  李奕心里顿时一阵寻思:难道韩通这家伙真是天生干工程的料?

  没等他再多想,向训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想来我派去传信的人已经告知李都使,关于邢州奏报河东刘崇身死的消息。”

  李奕闻言点了点头,沉吟道:“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

  “十之八九是真的……”向训将一份奏报递给李奕,继续道:“据说刘崇在上月底就已经崩逝,只不过晋阳那边把事情藏的很紧,直到最近几日才在太原周边流传开来。”

  “邢州方面还特意派人到晋阳打探,种种印证之下,刘崇身死的消息应当不假。”

  李奕伸手接过奏报,展开后仔细浏览起来。

  其中提到了晋阳城守军调动频繁,各处城门也加强了人手戒备,同时严格管控商旅百姓进出……至少说明北汉国内确实发生了不小的变故。

  向训道:“伪汉主刘崇身死,朝堂内外定人心惶惶,不管是由谁来即位,首要便是稳固人心为主。如此一来,自然没有心思再来侵扰我朝边境。”

  “至于北边的契丹……”王朴把墨迹未干的奏章挪到一边,随即接过话茬道,“自耶律述律篡位以来,草原各部便叛乱不断。月初镇州传报,乌古、小黄室韦两部有人作乱,契丹暂时应当不会主动招惹我朝。”

  李奕微微点头道:“西边蜀国和党项诸部有王老节帅坐镇防备,如今北边又暂时无力南侵,朝廷倒是可以全力应对江南的战事。”

  “话虽如此,但对北边的防备亦不能松懈……”王朴轻飘飘的回了一句。

  李奕自然表示赞同,等他坐下之后,向训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今年中,驻镇邠州的折节帅上表朝廷,言其年老体弱已不堪重任,请辞静难军节度的差事,想要来东京养老,陛下特许了他的请求。”

  “不过今日从洛阳发来奏报,说是折节帅途径陕州时染病,抵达洛阳后病情加重,到了不能下床行走的程度,或许已经时日无多。”

  “而与奏报一齐送来的,还有折节帅的请罪上表,言其不能来东京觐见陛下,心甚抱憾……”

  听着向训的话,李奕顿时神色微动——这位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的大名他可是如雷贯耳。

  戏曲杨家将中佘太君的原型便就是折从阮的长子折德扆之女。

  折家乃是出身于党项的世族,据说昌盛于云中之地,之后举家迁徙到府州,成为当地的土著强宗。

  自唐末以来便镇守西北,抵御党项、吐蕃,威名赫赫。

  折从阮更是其中翘楚,早年被李存勖起用为河东牙将,之后担任府州团练副使。等李存勖登基建立后唐,又升其为府州刺史。

  后晋开运元年,折从阮兼任朔州刺史、安北都护、振武军节度使、契丹西南面行营马步都虞侯。

  等到后汉初年,刘知远在府州设立永安军,任命折从阮为永安军节度使、兼府州、胜州等地观察处置使,并特赐功臣名号。

  折从阮历仕后唐、后晋、后汉和后周四朝,始终屹立不倒,深受皇恩。

  不过李奕对折家的印象更多是来自于后世的史料记载……威镇西北二百余年的折家军,从唐末五代至北宋时期,便一直镇守西北边境的门户。

  在北宋重文抑武、防备武将的背景下,却准其父子兄弟相传,袭其世次,可见折氏的重要性。

  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北宋鞭长莫及,难以对西北党项各部产生有效节制,只能依靠折家在当地的声望代行管理。

  李奕思索片刻,开口回道:“折公年近七旬,戎马一生,如今却病卧洛阳,实在令人唏嘘。”

  谁知王朴却冷不丁的插话道:“当初折从阮改任为武胜军节度使,长子折德扆被任命为府州团练使,去年又被陛下升为永安军节度使,让其统领府、麟、胜等州事……折从阮倒是没有什么后顾之忧了。”

  李奕闻言,目光微微一闪,隐隐听出了王朴话里的深意。

  折家在府州经营多年,父子相继担任节度使之职,朝廷虽倚重其镇守西北,却也未必全然放心。

  毕竟唐末五代以来,确实有不少先例,地方藩镇的节度使亡故,其子嗣谋求承袭父职,以成“许其世袭”的特权,有尾大不掉之势。

  折从阮这次主动请辞军职,想要前来东京养老,或许也有向皇帝表忠心的意思。

  只不过王朴这话说得太过直接,李奕也不好回应,只能沉默以对。

  他瞥了一眼向训,却见对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不变道:“折德扆去年在窟野河畔降服党项野利部族,陛下特意下诏嘉奖。如今折公病重,其子已能独当一面,倒也是虎父无犬子。”

  说罢,向训放下茶盏,话锋一转道:“除此之外,折节帅在奏表中还向朝廷举荐一人,言其沉毅有谋,实为可用之才,希望朝廷能召其入禁军任职。”

  李奕顿时眉梢微挑,脑中突然涌起几分印象来。历史上折从阮临终前确实向世宗柴荣上表举荐了一员将领。

  至于他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有印象,只因折从阮举荐的那人名叫李处耘,后来深度参与了陈桥兵变的事件。

  借助着这份拥立之功,李处耘在宋初颇受赵匡胤的重用,从一个小小的禁军都押衙,短短数年间便升为宣徽南院使、兼枢密副使。

  而且他的女儿还是历史上宋太宗的第三任皇后,即明德皇后李氏。

  不过相比于李处耘本人,其子或许更为后世所熟知,正是那位被称为“北宋抗辽第一名将”的李继隆,也是在雍熙北伐中唯一一个带着军队安全撤退的将领。

  果不其然,向训轻叩案几道:“折节帅所举荐之人名唤李处耘,乃是其府州旧部,早年间便追随其门下。”

  他将目光转向王朴,询问道:“王公素来知悉内外诸事,不知可曾对此人有了解?”

  王朴思考片刻,微微颔首道:“这人我倒是有些印象……在广顺初年,折从阮的外甥曾来东京告发那李处耘有罪,太祖便将其贬为宜禄镇将。但没过多久,折从阮就上表为他求情昭雪,这才让他重新隶属折从阮军中。”

  向训又道:“既然能被折公如此看重,就连病重都不忘举荐,可见此人定是有些本事的。不如将此事附于送往淮南前线的奏报,一并让陛下决断。”

  “留守之责,正在于为君分忧。”

  王朴却有不同意见,他直言不讳道:“陛下此刻专心于淮南前线的战况,若这等小事仍需陛下亲自思虑决断,又何须交托我等留守的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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