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林十三去了宣府不过十五天,便将阎浩捉拿归案,拿到了沈炼里通卖国的口供铁证。”
“这下沈炼那厮十死无生!”
严嵩连忙问:“阎浩人呢?恐怕徐阶那边会生事,让三法司介入审问阎浩。刑部还好说,大理寺和都察院被徐阶掌控多年.”
严世蕃笑道:“爹,林十三已经替咱们想到了这一层。在保安州便将阎浩给杀了,对外说是畏罪自杀。”
“阎浩根本没有进京被三法司审问的机会!”
严嵩满意的颔首:“嗯,林十三这后生办事真是周密。等他回京,咱们要给他一桩大大的好处。将他牢牢绑在咱严家的船上。”
严世蕃笑道:“等他回京,他想要什么咱们就给他什么!”
严嵩又道:“还有一桩重要的事。沈炼是陆炳的至交。林十三帮咱们整死了沈炼,陆炳一定会对林十三发难。”
“若陆炳要整林十三,咱们一定要倾力相救。”
这爷俩在朝堂上玩人玩了这么多年,最后竟被一个二十浪荡岁的后生给彻彻底底玩了。
不过话说回来,若无沈炼舍生取义,林十三又怎能骗过严嵩父子的眼?
严嵩问:“阎浩的供词呈上来了嘛?”
严世蕃答:“路楷将供词和参劾奏疏一并呈递给了通政司。”
严嵩吩咐:“立即让通政司将供词、奏疏呈递永寿宫,交给陈洪陈公公代递皇上,千万不要交给吕芳、黄锦。”
严世蕃一挥手:“成。我这就去。沈炼,你命休矣!”
第138章 北行宣府获四大功外加一只虫(五千字章)
十日之后,东厂督公陈洪赶到了宣府传旨。
总督杨顺、巡按路楷、捉虫钦差林十三在宣府城外跪接旨意。
陈洪展开一方圣旨:“有上谕。着宣大总督杨顺全权办理沈炼勾结妖人、通虏卖国一案。五日之内审结、定罪、行刑。”
“宣大巡按御史路楷举发沈炼有功,擢升正五品光禄寺少卿。”
“杨顺及林十三清除鞑靼暗桩有功。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
“林十三瓦解邪道阴阳宗有功,回京后另行奖掖。”
“兵部职方司主事张四维受命勘察宣府地形,敷衍塞责,草草了事。着即降两级任用,补宣大巡按御史缺。”
“宁夏按察使王崇古精明强干,腹有韬略。着即升任大同巡抚。”
“钦此。”
这是一道耐人寻味的旨意。
如何处置沈炼,嘉靖帝交给了严党骨干杨顺来决定。这是典型的帝王甩锅术。
等若干年后要给沈炼平反时,嘉靖帝会说:沈炼非朕所杀,而是严党所杀。
杨顺这边乐不可支:嘿,我亲手替严阁老除去沈炼这个祸害,严阁老又要高看我一眼了。
路楷本是正七品御史,升为管厨子的光禄寺少卿等于连升四级。可以理解为明升暗降,但换个角度说,光禄寺少卿这个位置又是外升知府、内调司官的跳板。
路楷早就想从言官转为实权官。这个结果让他乐不可支。
赐杨顺长子锦衣卫千户衔,只是赐衔并未让其补实缺。
张四维降两级补宣大巡按缺,这是嘉靖帝在给杨顺掺沙子,用疆臣党的小蚂蚁去制衡严党的封疆大吏。
至于升杨博的亲家王崇古为大同巡抚,这就更明显了。嘉靖帝在明面上削弱严党在宣大的势力。
林十三此次西行,为嘉靖帝立下了四件大功。
其一,擒获妖道阎浩,又向百姓揭露了阎浩的神棍本质。在不酿成民变的前提下瓦解了阴阳宗。替西北百姓除了一害。
其二,抓捕鞑靼秃鹰会头目之一的巴彦格日顺。扫除了鞑靼人在宣大的情报网。
其三,配合沈炼,帮嘉靖帝若干年后倒严做了准备。
其四,找到了阴阳宗聚敛藏匿的三十五万两白银。这一笔巨财,已由监军太监张云带保安镇兵挖掘,秘密运入京城,用于充实内承运库。
这四件大功,随便拎出来一件都够林十三再往上升一升的。
何况是四件?
林十三甚至有些发愁:这一年来,我的升迁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嗖、嗖”。
再升,恐怕会引起锦衣卫内袍泽们的嫉妒。
严嵩父子那边,亦将林十三视作了整死政敌的功臣。
林十三做到了帝、相两面讨好。
陆炳那边并不会真的去恨林十三。舍生取义是他的至交沈炼自己选的。陆炳倒要感谢林十三,成全了至交的选择。
唯一对林十三不满的势力便是徐党。本来徐党还想借着沈炼的事掀起政潮,全让林十三搅合了。
在徐党看来,是林十三导致了沈炼人头不保,也导致了他们的宣大夺权计划半途夭折。
且说十日前杨顺带兵进了保安州,立即将沈炼及其二子沈衮、三子沈褒缉拿,带回了宣府看管。
长子沈襄隔了两天才回保安州。林十三授意张云将其藏匿。并嘱咐张云,让沈襄今后隐姓埋名,躲过充军之苦。
按照大明律,里通卖国曰“谋叛”。谋叛是不赦十恶之一。谋叛之人凌迟或腰斩弃市。谋叛之人的成年儿子与父同罪。
若子年幼,则判子充军。
林十三答应沈炼,尽力保全他的三个儿子,给沈家留个香火。沈衮、沈褒落在了杨顺手中,是逃不过充军的。
林十三打算动用边关镇守太监们的势力,将充军后的沈衮、沈褒保护起来。
他好歹是内相的外甥,这点面子镇监们还是要卖他的。
至于沈襄,他在保安州一定会平安。毕竟那里是张云的地盘。
翌日午时,宣大总督衙门大堂开审沈炼。
主审官是杨顺。林十三和东厂督公陈洪旁听。
杨顺一拍惊堂木:“升堂!”
两名军士将沈炼押上了大堂。
杨顺怒道:“堂下何人,竟敢状告本官?”
这场风波的起因是沈炼参劾杨顺畏敌怯战,导致鞑靼人攻破应州四十堡。故杨顺说他“竟敢状告本官”。
沈炼朗声答道:“在下嘉靖十七年三甲第一百六十三名同进士出身,前任锦衣卫经历官,沈炼!”
杨顺破口大骂:“沈炼,我焯你娘!你他娘一个同进士出身,被革了职的七品官,凭什么在我宣大总督的大堂上耀武扬威?”
“哼,你不是要告我嘛?老子告诉你,今日是我审你!而非你告我!跪下!”
沈炼平静的说:“我不会给胆小鼠辈下跪!”
“杨顺,我且问你,俺答汗犯应州,应州守军凭借武宗爷修建的城堡固守。你为何不派兵救援?”
“为帅者,见胡虏而心惊胆战。望前线而胆小如鼠。你的兵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不成?”
“再说你为官滥征民力,横征暴敛,贪污边军军费,日日歌舞升平将朝廷的宣大总督府变成了女支院一般。你的圣贤书也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嘛?”
“你这样的朝廷蠹虫,我难道不该参?”
陈洪冷笑一声,激将杨顺:“呵,好气魄啊。真不知道今日受审的是杨总督还是他沈炼。”
杨顺听后怒道:“左右,打碎沈炼的膝盖骨,看他跪是不跪!”
林十三连忙道:“且慢!”
杨顺转头望向林十三:“怎么了?”
林十三道:“沈炼毕竟是我们陆大掌柜的至交。正式审讯定罪前,还是别动刑了吧。陆大掌柜若知杨部堂打碎了沈炼的膝盖骨,恐怕.”
杨顺想了想,说:“行。我给老陆个面子。横竖沈炼通敌的证据确凿,是一定会被腰斩的。今日他在大堂上愿站着就站着吧!”
陈洪半阴不阳的笑道:“哎呦。我看不是陆都督面子大,而是我们林传奉面子大。不愧是近臣中的后起之秀,红的发紫的大红人。”
陈洪的话音里带着几分醋味儿。
杨顺质问沈炼:“沈炼,该我问你的话了吧?阎浩拜你为师,与你勾结向鞑靼出卖边军情报,可有此事?”
沈炼答:“有。”
杨顺笑道:“呵,承认就好!陈公公,此案有妖人阎浩的供词在,沈炼又亲口承认。我是否可以给他定罪?”
陈洪拿起茶碗“呲溜”喝了一口:“别问我啊杨总督。你是沈炼案的主审官。我只是旁听而已。怎么定罪是你的事。”
杨顺道:“好!沈炼,看在陆都督的面子上,我不判你凌迟。”
“现审明沈炼谋叛,属十恶不赦之列。判于宣府腰斩弃市。”
沈炼横眉冷对:“今日被腰斩的是我。来日被腰斩的便是你杨顺,还有严嵩、严世蕃那对狗父子!”
杨顺阴笑:“呵,你先别急着嘴硬。我还没定完罪呢!沈炼二子、三子已被缉拿归案。判杖责六十,充为边军苦役。”
“沈炼长子沈襄外逃。去文刑部,下海捕文书,举国缉拿!”
此言一出,沈炼色变。
林十三亦是倒吸一口凉气。
充军服苦役并不可怕,只要活着便有回旋余地,可以托人保他们。
可怕的是杖责六十。
无论是锦衣卫的缇骑还是地方官府的衙役,在杖责的差事上都是有猫腻的。
若行刑人想收了银子,放受杖者一马,行刑人可以打得受杖者皮开肉绽,血肉模糊。但不伤其筋骨。
若行刑人想弄死受杖者,则可以打得受杖者皮肉无损,但五脏俱裂,一命呜呼。
今日行杖责差事的,都是杨顺的亲兵。若他们手黑一些,别说六十杖了,十杖便可以轻易杀死两个孩童。
不多时,几名亲兵将沈衮、沈褒押到了大堂上,按于地面。
杨顺笑道:“沈炼。若你跪我,我让亲兵下手轻一些。或许这两个孩子能留下命。”
“你若不跪,别怪我的大杖无情。”
此刻的杨顺像是一只捉到耗子的猫,在吃掉耗子前尽情耍弄。
没想到沈炼竟冷笑一声:“严嵩家的恶犬一向信奉什么斩草除根、不留后患!我即便跪了你,你一样会取他们的性命。”
“衮儿、褒儿,不要脓包求人!咱们父子临死之前,再同诵一遍《正气歌》如何?”
父子三人齐声道:“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上则为河岳,下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杨顺喊道:“好!我让你们正气!我让你们河岳日星。来啊,行刑!”
膀大腰圆的亲兵抡起大杖,使出杀人的力道砸向沈衮、沈褒。两个孩子再也诵不出正气歌,只剩下痛苦的哀嚎。
林十三不忍看到这一幕,闭上了眼睛。
沈炼流出两行热泪,嘴里仍不停诵着文天祥的绝笔:“或为击贼笏,逆竖头破裂。是气所磅礴,凛烈万古存。”
“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道义为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