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必进是严嵩结发妻欧阳氏的亲弟弟。故严世蕃称他为“舅舅。”
欧阳必进道:“阁老,小阁老。胡宗宪保举台州知府谭纶担任浙江海道副使!谭纶那可是徐阶的人!”
海道副使别看带了一个“副”字,却是个实权官职。其全称为提刑按察使司巡视海道副使,由正四品按察副使兼任。
海道副使管着一省的海防、贸易和外交。
严嵩一言不发,埋头写着一首青词。
欧阳必进怒道:“胡宗宪这厮能够担任总督,全靠阁老、小阁老的举荐。如今他升了官,成了封疆大吏,竟跑去提拔徐阶的人。”
“古今吃里扒外者,无出其右!”
当初严府议东南事,胡宗宪让欧阳必进很下不来台。故欧阳必进视胡宗宪为仇敌。
这回抓住了胡宗宪的小辫子,他忙不迭的来严嵩父子这里挑唆。
想不到,平日里脾气暴躁的严世蕃竟风轻云淡:“你错了。谭纶不是徐阶的人,而是裕王的人。”
严世蕃号称嘉靖朝三大聪明人之一,绝不是什么等闲。
严世蕃侃侃而谈,分析道:“谭纶这人是有才干的。台州府是倭患重地,他担任台州知府以来,愣是坐到了‘巧妇作无米炊’。与倭寇交战胜多负少。这一点极为难得。”
“胡宗宪提拔谭纶,对抗倭大业是有利的。对抗倭有利,就是对我严家有利,对徐阶和他身后的浙直士绅不利。”
“且胡宗宪这么干,是在替我严家向裕王府示好啊。要知道,谭纶是裕王看重的人。”
“督捕司曾有密报。谭纶出任台州知府的离京前夜,曾与裕王深谈了整整一夜。”
“舅舅,胡宗宪绝非你说的什么吃里扒外。而是一箭双雕!既顾全了抗倭大局,又在裕王面前替严家卖好。”
转头严世蕃望向严嵩:“爹,你说对吧?”
严嵩抬头看了严世蕃一眼,没有说话。算是默认赞同儿子的观点。
严世蕃喝了口茶,继续说:“咱们派了胡宗宪去东南万无一失!如今咱们应当关注的不是东南,而是北方的宣大。”
“东南兵权、宣大兵权皆归严家。朝廷里有人眼红的很。”
“难免有人借着沈炼的事做文章,整宣大总督杨顺。我已给杨顺去了信,让他提防。”
严嵩终于开口:“我听说,西苑那边派了林十三去宣府,找什么斗虫?”
严世蕃颔首:“有这回事。爹你放心,我已让严年提醒过林十三了。林十三也表了态,一副与沈炼不共戴天的模样。”
严嵩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欧阳必进道:“路楷参沈炼勾结妖人、里通卖国的奏疏已经递上去七八天了。不知怎的,皇爷竟未表态。”
严嵩吹了吹青词的墨迹:“西苑派林十三去宣府,真的是为找斗虫的?我看未必。”
严世蕃笑道:“爹,您就放心吧。那小子已被我拉了过来。他如今见到严年一口一个‘爹’。”
“这人知道里外亲疏,也晓得如今之朝堂哪棵树最大,最值得依靠。”
且说接下来几日,林家那边忙着送结亲礼,摆了定亲宴。定亲宴跟之前商量的一样,只请了些亲戚。
忙完了家事,该准备公事了。
以前出过不少钦差去九边办差,稀里糊涂“被土匪截杀”、“被鞑靼斥候所杀”的蹊跷事。
边军那帮丘八的手比北镇抚司还黑。
林十三不得不防。他去北镇抚司武库领了三十五套铠甲。又领了三十五支火铳,三十五杆破敌弩。外加五十匹良马。
带出去的这三十五个袍泽,不说是以一敌十的高手,以一敌三还是手拿把攥的。
他的直属上司,副千户刘守有交待他道:“到了宣大不要相信任何当地驻军将领。那群边军丘八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屠夫。”
正说着话,一名小旗禀报:“林百户。司礼监的陈矩陈公公在您值房等您呢。”
林十三回到值房。
陈矩开门见山:“林大哥,黄公公让我来传话。保安镇的监军太监张云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徒弟,万分可靠。”
“你在北边若遇紧急之事可以求助张公公。”
当初黄锦跟嘉靖帝建议,将沈炼贬谪至保安。为的就是让身在保安的徒弟张云保护沈炼。
陈矩从袖中拿出一个狼尾腰坠:“这是当初张公公孝敬黄公公的。到时候你把它交给张公公,他便知你是自己人。定竭力帮你。”
林十三接过狼尾腰坠收好:“替我多谢黄公公。我一到保安州就去拜见张公公。”
陈矩压低声音:“黄公公还让我转告你,沈炼的平安就全拜托你了。”
想保沈炼的人很多。黄锦也是其中一个。
林十三正色道:“保护忠臣是皇家缇骑的本职。我一定尽全力替沈经历洗脱诬陷。”
与此同时。宣府城内,宣大总督府。
宣大总督杨顺正在亲手烤一条羊腿。他的对面坐着诬陷沈炼的具体执行者,宣大巡按御史路楷。
宣大总督是实打实的大封疆。掌山西、宣府、大同、保安州三抚四镇二十九卫。境内一切军事、民政皆由宣大总督决断。
严党骨干杨顺拿到这个高位时,严世蕃曾大摆宴席庆贺。
杨顺道:“那个妖道阎浩怎么还没缉拿归案?只捉到阎浩两个党羽,党羽的供词始终不够份量,不足以整死沈炼。”
路楷解释:“阎浩一向是来无影去无踪。着实不好捉啊!说不准此刻他并不在长城以南,而在草原。”
杨顺瞥了路楷一眼:“据说阎浩靠着装神弄鬼、出卖军情,聚敛了几十万两的钱财。捉不到他,能把他的钱财找出来也是极好的。”
阎浩的确是个妖道,弄了一个什么阴阳宗。宣大不少百姓都被阴阳宗所蒙骗。
杨顺从羊腿上切下一块肉,尝了尝咸淡:“宣大不是东南富庶之地。咱们在此地为官清贫的很。”
“若能发一注几十万两的大财,顺手再替阁老除了沈炼这个祸害.”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百户入内,递给杨顺一张司礼监的公文。
杨顺接过看了看,自言道:“传奉官,捉虫?”
路楷问:“杨部堂,什么事?”
杨顺道:“皇爷想弄一只什么极品斗虫。派了一个传奉官来宣府捉虫。”
路楷问:“可是名叫林十三的?”
杨顺又看了看公文:“嗯,是他。”
路楷道:“我听说此人新进很受皇上宠信。阁老的关门弟子胡宗宪在东南捉到白鹿,便是他护送进京的。阁老、小阁老对他很是看重。”
“罗龙文还认了他当玩宠师父。”
“哦还有。此人的儿子跟严年严管家的孙女订了娃娃亲。此人是咱们自己人。”
杨顺颔首:“啊,原来是自家人啊。他来捉虫咱们得帮帮场子。到时候征个几千上万人的徭役,让那群穷棒子帮他捉虫。”
路楷颔首:“对,既然是自家人,就得帮他把差事办圆满。”
杨顺把一块羊腿肉塞进嘴里:“好了,抓妖道阎浩的事你上点心。抓到人之后把你拿供词的诸般手段使在他身上。一定要让他咬死沈炼。”
杨顺和路楷尚不知,林十三此来是坏他们事的。
嘉靖三十五年九月初九。林十三跟张伯、孙越带着三十五名北司袍泽出京。直奔宣府而去。
去宣府要途径保安州,而保安州距京城仅二百五十多里。林十三等人出京四日后便抵达了此地。
张伯是高官子弟出身,年少时饱读诗书。他骑在马上问林十三:“你可知保安州古称是什么?”
林十三笑道:“还请师父赐教。”
张伯道:“保安州古称涿鹿。几千年前,炎帝黄帝和蚩尤在此地有一场大战。炎黄二帝大胜,蚩尤大败。”
“此战过后炎黄和残存的九黎人融合。这才有了我华夏一族。”
众人来到保安州城门外。
城门外站着五六个内宦服色的人,另有上百边军。
林十三下马,为首的内宦走了过来:“可是林十三林传奉?”
林十三答:“正是。”
内宦道:“我们是镇守太监府的人。奉张公公之命迎您入城去镇监府。”
林十三道:“劳烦了。”
众人入城,来到保安镇监府。
镇监张云在客厅热情的接待了林十三等人。此人年岁并不大,也就三十出头。
林十三先给张云行了礼,随后奉上了黄锦的狼尾腰坠。
张云接过腰坠:“唉,我有整整四年没进京,没见到义父了。”
“他老人家将此物给了你.没说的,此番你若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别的地方的边军我不敢说。保安镇的边军跟我赛过亲兄弟一般.”
林十三急切的问:“我们锦衣卫的沈炼沈经历在保安州这边还好嘛?”
张云笑道:“沈倔驴在我这儿好的很。我怕有人想暗地里弄死他。就让他全家都住在了镇监府里。”
“皇爷不是罚他在保安州种田嘛?我干脆在镇监府后衙给他开了三亩地,让他种菜。”
林十三惊讶:“在镇监府里种菜?”
张云颔首:“想弄死他的人太多。也只有我这镇监府最牢靠。”
林十三道:“他是我的老上官。我想先去见见他。”
张云道:“成。你去后衙吧。他正往菜地里撒大粪施肥呢。”
路楷虽参了沈炼,嘉靖帝却未下旨意命人逮捕看押沈炼。故他如今尚是自由身。
林十三来到后衙。张伯、孙越则跟张云留在客厅内聊天。
林十三远远望见一个清瘦的身影挑着一根扁担,扁担两端是两个木桶,走到了一方两三亩的菜地旁。
林十三走上前,喊了一声:“沈经历。”
沈炼一转头:“你是?”
林十三拱手:“在下林十三。您忘了,我堂贴转在册,是您在都督府给我备的档。”
沈炼想了想:“哦,我兼理都督府经历事时天天喝酒。醉了就记不住长相。咦?你升百户了?穿上了飞鱼服。”
林十三道:“全靠大掌柜、少掌柜提携。”
沈炼将手里的粪瓢放到一边:“坐吧。”
林十三道:“此番大掌柜、少掌柜派我来,是为了捉拿妖道阎浩,为您洗脱诬陷。”
沈炼拿起手边的水罐,“咕咚咚”灌了一大口:“妖道阎浩可不好捉。”
林十三连忙问:“为何?”
沈炼反问:“你听说过阴阳宗嘛?”
林十三颔首:“我来之前调了北司的案卷,知道这阴阳宗。阴阳宗乃是阎浩所创,诓骗无知百姓聚敛钱财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