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摆摆手,让仆人把公孙鞅带走了。
但公孙鞅是个倔强的人,一旦注意到了某件事,如果没有得到答案,他是不会轻易放弃的。
小民仆人不知道变法革新的道理,无法理解国家的各种政策,于是公孙鞅多缠着自己的父亲,希望他可以替自己解惑。
可他父亲其实也不懂。
面对孩子的求教,父亲最初还有些耐心,后面麻木了、心烦了,一见到公孙鞅跑过来,就揣起一根棍子,先发制人,“今天读书了吗?”
“读了。”
“可以背诵吗?”
“不能。”
“那你真是不争气,把手给我!”
父亲拿棍子啪啪的打了几下公孙鞅的手心,疼得小孩撅着嘴不敢哭。
看着这小子憋屈忍耐的样子,父亲心里生出愉悦来。
他背着手,端起长辈的架子,对儿子说着场面话,“读书领悟圣贤的智慧,这是许多人渴求而无法做到的事。”
“你是卫国的公族,有这样优良的条件,不抓紧时间读书背诵,天天琢磨奇怪的事情干什么?”
“给我背书去!”
于是公孙鞅默默走了。
没多久,他故态复萌,又跑过来纠缠父亲。
父亲仍旧起手就是一串连招,“今天读书了吗?可以背诵吗?道理明白了吗?”
“没有?没有还有空来缠着我?是不是又想被打手板?”
如此多次,
公孙鞅在某天找到父亲,后者还没来得及摸出棍子,突然就听到儿子说,“我懂了!”
父亲疑惑,“你这个混账,你懂什么了?”
“我懂了变法该做什么!”
“啊?”父亲皱起眉头。
公孙鞅跪坐着,向自己懵懂的父亲解释起来。
“我知道父亲催我读书,是为了我好。”
父亲抚须点头,“是的,是的!”
但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虚。
其实,他只是嫌弃儿子烦人,找借口打发罢了。
然后,公孙鞅又说,“我不认真读书,天天思考其他的东西,是我坏!”
父亲心虚的更厉害了,揪着胡子,但还在嘴硬,“是的,是的……”
最后,公孙鞅总结,“因为我坏,父亲好,所以父亲打我手心,是为了让我也变好!”
“所以变法的道理,也和此事差不多!”
“小民无法理解国家政令中蕴藏的高深道理,不知道变法革新的重要,他们在遇到生活变化的时候,一定会东想西想,做些奇怪的事情去试图拒绝改变。”
“身为上位者,秉持着为国家好的心意,没必要为此多浪费时间,只要用鞭子抽打他们,用木板痛击他们,让他们服从政令去做事,等到变法带来的好处显露的时候,他们就会懂得上位者的心意,从而接受变法,并支持变法了!”
“就像现在,我就懂得了父亲的真意,特地过来感谢父亲的教诲!”
父亲开始流出冷汗,并且怀疑起自己,“我的本意是这样吗?是的吧……”
在心虚之下,父亲哈哈一笑,“好,你能够懂得为父的意思,这很好!”
“今天不催你读书了,让仆人带着你出去玩吧!”
公孙鞅露出开心的笑容,然后他捏着自己的下巴软肉,又寻思起来。
“好的父亲,不过我刚刚又领悟了变法的一个要义!”
“啊?”
你又知道了什么?
公孙鞅说,“如果想要小民更加服从,并且支持变法,可以给出一些奖励!”
“就像我这样!”
“父亲允许我的玩耍,可见我的思考学习是正确的,符合您心意的!”
“而我在得到父亲奖励后,心里对变法的思考也更加积极快乐起来,忍不住希望可以通过进一步的学习,让父亲更加给予奖赏!”
父亲终于忍不住!
他猛地起身,喊来仆人,把公孙鞅交到他手里。
“快点把他带走!”
“给我走!”
第96章 中山复立
又过去半年,就在天子骄二十二年初夏,
何博还在太行山里和猿猴打架、看鹿羊吃草、替魏侯招魂的时候,从北边突然传来了消息——
中山复国了!
因为之前的三国乱战,魏国受伤不小,赵国更是空虚,而隔壁的齐国因为田氏才当国君没几年,也忙于维稳内部没空外扩,
于是躲在太行山里许多年的中山国君桓,终于含泪抓住机会,跑出来收复失地,在顾城自立为王,宣布中山国第二次死灰复燃。
何博还有些疑惑,找来生前经历过魏国攻占中山,并且还抓过一批白狄的西门豹,问他,“这么多年了,白狄还没有死完?”
这两次亡国两次复兴的生命力,简直就是在诸夏土地上,荡起层层波澜。
动静不小,
还特别显眼。
但何博自打深入太行山后,还没有见过在里面当野人的白狄呢。
西门豹无奈的说,“中山国好歹是学过周礼的,也会耕种,即便流亡进山,又怎会深入太多,远离人烟呢?”
中山武公的“诸夏化”改革,可是很有成效的。
当初中山国在魏国的进攻下,还硬顶了三年,可见其实力不小。
而其灭国之后,也只有一小部分流窜南下,还有很多人,追随着亡国的少主桓,坚持在太行山北部的山区中和赵、魏的势力打游击。
原本年少继位,沉迷酒色不理国政的中山君桓,也在亡国的巨大刺激下,迅速成长起来,发誓一定要效仿自己的父亲,再次复兴中山国。
去年,中山趁着魏侯忙于和楚、赵的大战,无暇顾及并非魏国本土,还隔着个赵国的中山郡,就成功将文侯幼子,被分封为“中山君”的魏挚驱逐,收复了大量曾经属于中山的土地。
当何博将自己的权柄逐渐朝着太行山脉的中部延伸过去的时候,中山残余已经掌握了一定的土地和力量,在预备复国了!
怎么可能还待在山里过苦日子呢?
“难怪我没有在太行山里见到那群白狄。”
何博又想到一件事,对西门豹说,“这样看来,这次中山国应该可以存续不短的时间了!”
他感慨着说道,“魏赵齐都各有各的事要忙,燕国偏远而弱小,等到他们回头再去打中山,想来人家早就立稳跟脚了!”
当今天下,可是战国纷争之时,
春秋残余下来的默默温情,被战火冲击的越来越罕见,以至于虚无。
周礼在这样的时代,只是一种行事的借口了——
如果周礼对诸侯有利,那诸侯就会成为周礼的绝对捍卫者。
如果对诸侯无用,那诸侯就要将周礼践踏在地上,让它落到尘埃里。
而这样的灵活处理方式,面对蛮夷时,其实也是有的。
就像当年晋厉公为了让白狄替自己当牛做马,直接给秦君写信,盛赞其为“我之婚姻也”。
然后白狄就信了,
快快乐乐的从秦国跑到晋国,过了几年回头一看,自己已经被诸夏的君子们包围了。
而且晋国在利用完白狄的劳动力,自身实力得到强大后,就将曾经发给他们的人籍收回,打算将其献祭给周公旦。
这样的做法,符合周礼吗?
曾经对蛮夷重拳出击过的西门豹这时候再次展现了他的务实本能,“其实是符合的。”
“如果蛮夷愿意融入诸夏,成为一员,诸夏并不会过于排斥他。”
“就像当年我抓了许多戎狄,将其中女子许配给诸夏的男子,又让戎狄男子加入军队,替魏国效力一样。”
只要在融合过程中,诸夏占据绝对的主导地位,而且戎狄本身的相貌,和诸夏相差不大,那么将之吸纳进来,承认对方的人籍,又有何不可?
西周初时受封的许多诸侯国,其构建便是“夏君夷民”。
太公望到了齐地,都得先移风易俗一段时间,再提倡周礼呢!
当年大力打击中山,原因无非有二:
一个是白狄长相和诸夏实在不同,看了就恶心!
二个是中山建国之时,势力的确强大,周边又正处于三家分晋和田氏代齐的关键时刻,若要融合,那诸夏的女子,可能就要嫁给戎狄了!
这种婚姻,
就很不符合周礼!
所以绝对要出重拳!
“但目前,的确是诸夏空虚无力之时,就不知道中山国会做什么了。”
西门豹坚信,诸夏一定会遵从先贤的教导,让所有的蛮夷回归自然。
但事情做起来,要讲究时机,也要讲究手段。
想到此时的情况,西门豹也忍不住为赵、齐边境,靠近中山那一边的诸夏子民感到担忧。
不过,
他还没有担忧多久,北边又有消息传过来——
中山国君桓宣布入赘周王室!
从此以后,他就是“姬桓”,而不是白狄出身的中山国“鲜虞桓”了!
究其原因,
乃是姬桓在太行山痛定思痛,总结亡国经验时,得出了一条重要的结论:
中山数次被灭,
是因为中山弱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