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贯如此定夺,苏武倒也不多言什么,便是苏武知道,方腊最后,还真没有四处去逃窜,而是带着无数的粮食回到了帮源洞里,准备在洞中仗着地利,顽抗到底。
苏武点头:“自就遵照枢相之定计。”
“嗯,那你速去准备。”童贯点头挥手,示意苏武去忙,当也要赶快把杭州城里的事忙完,赶紧出发。
苏武拱手自去,再出府衙,这杭州城里的情况慢慢就不同了。
街面上已然不见贼寇身影,城外的军营里,那倒是贼寇装得满满,一批一批串绑驱赶而去,辅兵们手持兵刃,一个一个来搜身,便是贼寇身上但凡有一个铜板,也要搜出来。
街面上也开始有了百姓的身影,一个个面黄肌瘦,脸上的惊恐还有遗留,却也都是喜笑颜开,倒是穿着都很一致,满杭州,都是灰布麻衣之人,不见一身锦绣。
各处街头巷口,一车一车的粮食在分发,军汉们维持着秩序,点着府衙里搬出来的户籍……
苏武要去寻人,寻王禀王荀,城中各处,各军都有分区,苏武直寻去就是。
寻到王禀,正也在一个街口发粮,早已是人满为患,一张一张饥饿的嘴巴,等着一口粮食救命,这城中,便是连一只猫狗都看不到了,甚至连老鼠都没了踪影……
若是再围城二三十天去,其惨状不可想象……
王禀也是一脸悲伤,只与苏武来说:“方腊之贼,当真可恨!江南两浙,这杭州之地,生灵涂炭……也不知婺州又是个什么景象……”
苏武也知道,历史之残酷,着实难说,历史之美化亦然,也好比清朝太平军,对普通百姓的打击,死伤数千万不说,更是人相食,甚至还美其名曰“米肉”,那太平军下的南京城,其惨状,更是不可想像……
却说几千年历史里,但凡这种事,哪一次不是如此?
便是最有仁义之名的三国刘备,其军中,人相食……也会发生……
这才是赤裸裸的古代战争。
也更坚定了苏武心中的一个念想,那就是万万不能把这大宋朝真给打个稀巴烂。
苏武叹一口气去,便道:“如此快破得杭州城,许也是你我之功德也。”
王禀点着头:“将军之功德也。”
“寻你有一事来说……”苏武直入主题。
“将军吩咐就是……”王禀拱手一礼。
“我与枢相商议,要派你部去打婺州之贼,兵刃甲胄粮草之物,但你开口,应有尽有……”
王禀面色一喜:“再好不过,还怕枢相与将军为大局计,会晚些时候再去婺州,既是当下就要去,那末将与麾下兵马,自当百死而战!”
保家卫国,保境安民,有时候对于军汉而言,家乡就代表一切,真是入家乡作战,那定是军心不必多言。
“我有大事交付与你……”苏武话音变轻了。
“将军吩咐!”王禀躬身拱手,心中之感激,不言而喻,没有什么比回婺州更让他激动了。
“便是要你在婺州拉一支强军,镇住江南两浙,钱粮甲胄之事,你不必愁,要多少给多少,便是要一支强军在手。只待朝廷大军班师,这江南两浙定不可再生乱事。”
苏武故意如此来言,自是也名正言顺,但苏武真正所想,这支婺州强军,来日是要出现在北方。
如今大宋强军太少,如此机会,若是不在婺州拉一支强军出来,那真是太浪费了,未雨绸缪,早早准备。
也是这两浙之地,生灵涂炭,经历如此生死劫难余生之人,心态自然大变,若是拢得这些人中的精壮为军,生死见惯,那军心战意,可不是一般可比。
王禀要做的就是一呼百应拉出队伍,一面搞定婺州衢州之贼,一面好好操练,来日顶上用场。
王禀自不会多言,只管答道:“将军所命,岂敢不从?末将定当办妥此事,只是……不知将军所言之强军,当是多少?”
苏武认真一想:“战兵,两万,此禁军之编制也,至于辅兵厢军,你自看着办。”
王禀闻言一惊:“这么多?”
“就要这么多!”苏武笃定一语,这都是苏武按捺住了心中所想,若是苏武真正来想,那真是越多越好,五万八万都行,只是太多又操作不了。
王禀果然也问:“这般之数,如何好与朝廷交代?”
大宋朝,不论军官的官职大小,实际里都是团长,最多旅长,陡然王禀当师长军长了,这不符合潜在的规制。
其实说到底也是编制问题。
苏武得给一个定心丸:“你只管这般干,待得战后,你当是两浙路兵马都总管,这两浙之军,早已名存实亡,到时候,各地名册你只管去编,枢密院里,好说的……”
苏武这招,童贯教的,学了就用。
王禀明白过来了,点头来答:“那末将就心中有数了,婺州两万精兵,定是一个不少,一个不差!”
王禀答得认真,便是心中已然在想这事如何去办,先进婺州境内,只管振臂去呼,再来遴选筛选,苏将军与枢相如此看重,那这件事,就一定要办得妥妥当当。
“嗯,此事,你知即可,大小事,不论是要钱粮还是要甲胄,亦或者其他,将来你只管书信与我一人就是,我来操办。”
这事,自是还要做得稍稍隐秘一些,虽然不必如何藏着,但也不必高调。
也就等于是苏武在婺州养了一支亲信兵马,到时候再把王荀带走,带在身边,这件事,也就妥当了。
王禀听得苏武之言,心中其实是感动,钱粮甲胄之事,苏武都替他解决,这般上官,怎么不好?哪里不好?
只管再是躬身拱手:“将军之看重,末将铭感五内,将军如此信任,末将定当不负!”
“好了,我走了,后日,军帐议事,这两天,你赶快把城中差事办妥。”苏武其实是催促,这杭州城的事,不能久拖,大军当快速行动起来。
也是这杭州府衙也好,差役也罢,整个行政系统都没了,苏武不得不为这些事来兜底。
苏武上马便走,那王禀还拱手来送,话语不用多言,婺州之军,与苏将军算是彻底绑定了,如此好的上官,王禀昔日何曾遇到过?
昔日里,王禀不过一个小小的步军都虞侯,又哪里会想到有今日?
说军汉建功立业,两浙路兵马都总管,这已然就是建功立业了。
王禀站在远处,看苏武远去,也看那人山人海在领粮食,一时之间,竟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
不免也想那古来之语,一将功成万骨枯,如今自己,算是那一将功成了,似也当真是站在死人堆里成的功业。
说那英雄事,横刀立马走天下,还是不打仗的好!
叹一口气,王禀再入人群,卖力干活,多救人!
苏武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部曲,一个临时的指挥所在,在城中一处大户宅院,便也召来杜兴,自是一通安排。
杜兴就留在杭州不走了,一面是伺候着童贯,另外一面,便是抄底杭州之土地宅邸房舍商铺,再小的房舍,只要愿卖,那就愿买。
这个时代,出租业务,那也是极其发达,乃至那汴京城里,天子皇家,都会亲自下场来经营这个业务,还专门有一个朝廷机构,叫做店宅务,那是天子赚钱的大门路。
汴京城里,不论是百姓还是官员,至少半数以上,都租房子住,天子皇家控制的汴京房舍,最高达到两万多间。
天子为了扩大业务多赚钱,那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之苦,那也是罄竹难书……可不只是百姓受其苦,连一般官员也频频被坑得有口难言……
至于汴京城里的高门大族,那岂能不是有样学样?
换句话说,大城池里做出租业务,那也是能赚得盆满钵满的……
一般房舍要买,至于杭州城里大的宅邸店铺,自更要买,其实大多都还能寻到主人,继承之人,这个时代的家族很大,继承权其实蔓延很广,城里寻不到主人了,旁支乡下,或者外地,自也还寻得到,但凡还有一个男丁,那就能有主人。
乡下也好,外地也好,只要联系得上,那就好说。乃至,人性阴暗里来说,这些人知道杭州城光复了,大亲戚家死完了,更是会高高兴兴赶到杭州城来……
只看杭州一片萧条,死气沉沉,带着一笔钱再回去,那也再好不过。
至于那极少数完全寻不到主人的,其实更好说,府衙而已……
交代完杜兴这些事之后,已然就是到了深夜,又见了见诸多军将,苏武才去休息。
第二天,自也是忙碌不止,到处去跑,也是到处去催促。
再过一天,便是军中开会,开始收拾车马粮草,各路开拔。
苏武带着京东与西北之军,往西南而去,马军陆路飞奔,其余步卒与辅兵,还有后勤之物,都上钱塘江往西南去。
江南两浙,水网密布,也有好处,那就是船只好用,为行军之事大便利。
苏武也知道,谭稹正在兵围富阳,富阳其实不远,谭稹先走三日,不过就在这里了。
只问富阳守将何许人也,宝光国师邓元觉,也是四大元帅之一。
其人之强,当是与鲁达不分胜负。
富阳城里,还有不少杭州来的溃兵,虽然杭州城里逃出来的不多,但至少也有两三万人,乃至那南离大元帅石宝等人,苏武在杭州城里也没寻到,十有八九,也在富阳。
这富阳城,出杭州之门户也,扼守钱塘浙江水道,岂能不是重中之重?且方腊麾下,也有水军,名唤“浙江四龙”,浙江,不是省名,其实就是富阳扼守的这条水道,就是此时钱塘江的上游。
谭稹已然兵围富阳,这几日造了一些长梯,试着打过一次了,没打下来。
谭稹也在中军发怒:“如此小城,何以这般难打?”
众人皆不答话,也唯有辛兴宗来答话:“相公有所不知,一般小城,比大城难打……”
“这是何道理?”谭稹不信此言。
辛兴宗自又要解释:“相公有知,城小,则可攻之处就少,反而利于防守一方,乃至,城中调度也快,也难行什么声东击西等疑兵之计,就好比昔日里,范文正公经营西北,那堡寨之策,四处去修去建,百多步见方,几百千余人守卫,往往就能挡住党项数万之军许久。”
谭稹倒是明白过来了,无奈说道:“开拔之时,尔等都言,贼人已是惊弓之鸟,只待大军一到,定是所向披靡,何以此时,一个小小富阳,却阻得数日?如此也就罢了,且问尔等,还得几日?”
辛兴宗看向众人,其实这个问题没那么复杂,问题的关键,就在眼前这些人,汝州兵马都总管马万里,邓州王义,郑州陈翥……
只要这些人上下一心,个个奋勇,大军数万在此,围三缺一猛攻,那富阳城内,真也是人心惶惶,只待一番猛打,岂能城池不下?
都靠他辛兴宗一人,他那熙河之兵,能打几回?
辛兴宗无奈至极,只得说道:“相公,只待再围再打,终究能下……”
“你们不知,我刚刚得到消息,那苏武跟来了!”谭稹如此一语,心急不已。
辛兴宗自是意外,就问:“他何以越州婺州之地不去,又到此处来?这般,正是……相公,此可上书朝廷,弹劾于他,必是大罪也!”
话语不差,这事当然是罪,北路军,如今自也就是西路军了,既然谭稹西来了,那童贯合该就往南与东去,却是不去,这到天子面前,岂不就是因公谋私?这怎么也说不过去!
谭稹岂能不知道这点,只管无奈一语:“他童贯苏武,分兵了……”
辛兴宗自是再说:“他有多少人?还如此分兵?分兵也无妨,那也是急功近利,因公谋私,争夺功劳,也是罪过,只待他分去的兵马,下不得越州婺州衢州,那更是大罪,战不利,失机之罪也!”
道理是这个道理,谭稹岂能不知,谭稹只皱眉道:“京城一来一去,再如何八百里加急,那也是好多日之后了,再说,万一他分兵去越州婺州,几战立克,那还说什么罪过。且说眼前,那苏武骑军多马,最多一日,就到阵前了。”
辛兴宗听懂了,难怪谭稹这么急,便是想一想,又道:“相公放心,不论如何,我等先入为主,已然占据城池各边围困,他苏武来了,也当在后看着……”
“快打快打,打下城池!”谭稹只管如此来说,说得是心急火燎。
“遵命,那末将这就再去组织……诸位同僚,再围城去打!”辛兴宗也无奈,试着再干吧,多造长梯,三面猛攻。
就看在场诸位,谭相公已然这么在催,是不是也当用点心了,爬墙也当努力一点了。
众人去也,自是围城再战。
城头之上,宝光国师邓元觉,正在城头,身边站着的,竟就是南离大将军石宝。
石宝从杭州而出,能去的地方也不多,自就是往西南而来,西南边,才是圣公主力精锐所在。
只待官军再次围城而攻,就听得邓元觉在说:“这官军攻城之势,看起来也并不如何奋勇啊……”
石宝点头来言:“此来,是北路军,领兵之人不是童贯,而是一个叫做谭稹的阉宦,他麾下向来不堪,那南路军才是童贯精锐,麾下有那苏武等人,悍勇得紧,杭州破在苏武之手也!”
“苏武,就是那个连败吕枢密与皇叔三十万大军之苏武?”邓元觉如此来问。
“除了此人,便也没有第二个苏武了,京东两路兵马都总管苏武!”石宝点着头。
“唉……”邓元觉叹着气,身旁无多人,便是来说:“杭州一破,太子也亡,圣公只管远远躲到睦州去,听说还在不断往帮源洞里运粮,永乐之国,永乐永乐啊……”
石宝眉头如川,只道:“好在,眼前,是谭稹到此,不是那苏武……眼前之局,富阳城里粮草充足,可坚守许久。”
便也看着眼前正在攻城的官军,没有一部真正奋勇,多在城下射来射去,攀爬着实不积极……
“希望如此吧……”邓元觉,其实也有大智慧,他本就是出家之人,何以从贼?自不为其他,百姓之苦,他看在眼中,看得太多太多,本也是习武之人,一腔热血,带着一身的悲悯,从贼来反。
上了船,官职也越来越大,麾下之人也越来越多,倒也就下不去了,被围在这富阳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