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弟得此解元,名至实归。”魏文谦高兴的道:“可见大主考没有私意,没考虑太多场外之事,范贤弟就是凭文章得此殊荣,实在是令人开怀。”
“还有什么好说的?”李宁这一次也中了,而且也是二十余名,明年会试大有可能一举中进士,李家和魏家一样也是在下降,这一次自己中举人,得进士,可以一振家族颓势,高兴之状简直无以言表,当下便是接话道:“咱们这便回客栈,我看客栈东主已经备了酒宴,今晩当一醉方休。”
“对,一醉方休!”
范进此时的目光却是在那些失意人的身上。
一张张痛苦和木然的脸庞,也是令他心有余悸。
若不是自己逆天改命,恐怕也是在这样失意的人群之中。
还不对,自己是五十多岁才中秀才,此前一直是童生,这些落魄秀才的身份地位都要比自己高的多哪。
“见过范解元。”
“恭喜范贤弟。”
“恭喜解元。”
往客栈的路上,无数认得与不认得的凑过来恭喜范进,哪怕稳重如范进,此时也是有踩在棉花堆里的感觉。
这便是科场,这便是功名啊回!。
第一百零六 终于被毒害了
范进等人回到客栈,里里外外挤满了跟过来道喜的人。
客栈东主喜的合不拢嘴,看样子是比范进还要高兴。
他这客栈出了个解元,若干年内都不必愁生意了。
青云街上客栈少说过百家,一次几千人的生员,加上有财力带亲随伴当的,提前备考加上考试时间,住几个月的都有,最少也得住十几天。
这财源滚滚而来,东主看样子简直也是中了解元一样。
接着便是在客栈外放鞭火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响个不停,报子们也是陆续赶到,虽然众人当场听到了,但被这些敲锣的报子再报一遍自己的名次和中举的消息,感觉上仍然是相当的陶醉。
铜钱和银角子自是免不了,报子们接了钱,欢天喜地而去,他们也是着急赶路,要连夜到城门处排队,一开城门立刻骑骡策马赶路,到了一家报喜就是一家的赏钱,连续报上多少家,今年可以过个好年了。
接着长随们过来叩头贺喜……这还不是中进士,按大明规矩,中了进士之后,立刻面南背北,摆073着太师椅升公座,所有在场的人过来叩首贺喜……这象征着从此摆脱百姓的身份,成为大明官员队伍中的一员。
然后是客栈伙计,厨子,帮厨,乱糟糟的你方叩拜我登场。
潘帱笑道:“还好咱们都还有些家资,否则这一通报喜,就要闹的精穷了。”
范进笑而不语,若是自己几十年后才中举,报子上门时自己还在集上卖鸡,报子都是邻居凑的钱打发了去,精穷也不怕,立刻就有人投献上门,夫妻为奴,田产纳献……什么是金举人,就是体现在这里了。
放开手脚来收,一两千亩地,几十奴仆,很快就到手了。
眼看吴四喜等人聚集在一起,毕恭毕敬的叩头,口称老爷,范进心中也是百感交集。
封建科举的毒害啊,自己终于尝到滋味了!
接着便是上菜,客栈东主是早有准备,都是些精致小菜,并且言明要沾沾各位老爷的喜气,所以不收钱。
不过待酒一上来,众人都是轰笑。
向来不善戏谑颇为老成的李仲芳都是笑道:“文进这酒不该收老板钱,当退还之。”
客栈老板这才知道,原来这行销广州府城的果酒,是眼前范老爷家里所产……真是又惊奇又佩服,生意做的那般大,富贵已级,且又考中了举人老爷,还是解元,真真是令人不知说什么是好啊。
“今夜小饮怡情就可以了。”
魏文谦到底要老成的多,笑道:“今天放榜,明天就要开鹿鸣宴,到时候府城的大佬官们都会驾临,咱们一个个酒气冲天,眼中遍布血丝,实在是不成体统。”
“魏兄言之有理。”
“再饮几杯便散了。”
这么一说,各人又饮了几杯,便是纷纷散去。
其实大家精神都处于极度亢奋状态,未必就睡的香。
好在上头也是体谅,鹿鸣宴开宴时间很晩,得到午时之后才开始。
范进也是回到自己房中,耳听得城中鞭炮声不绝,笑闹声不绝,俨然是新年时也没有现在这般热闹……年节是年年都有,乡试是这城中最热闹的时候,可是三年一次,所以哪怕百姓被吵到了也是并不太大意见,并且已经有不少小商贩已经起身赶过来,卖胡饼,烧饼,烧卖,馒头,炒粉,面条,也有混沌和北方人爱吃的韭菜馅的扁食……
香气不绝如缕飘扬上来,吆喝叫卖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兴笑闹,更多的人是沉默着走向远方。
推窗看向街道,一个个排队看完榜,再三确认自己没有上榜之后,应考的秀才相公们便是三三两两的步行回宿处。
灯笼依旧,灯光把一个个身影拉的老长,孤寂,失落,甚至号啕大哭者也是不少。
真是一家欢喜九家愁。
三千多考生,只取中一百二十八人上龙虎榜,淘汰率实在是高的吓人。
范进原本是三十多年考中秀才,直接连捷中举人,这已经算是文字被打磨的极为上乘了,不知道有多少人被挡在这个门槛之外,一辈子也不得进入。
月光仍是皎洁明亮,范进收回对别人的同情和感慨,也是满足的叹息一声。
不管如何,自己中了,且是乡试第一的解元。
每府每年产生几十个童生,每次道试产生几十个秀才。
阖城有好几万秀才,每次参加录科考试参加乡试的有三千多人。
自己在这几十万读书人产生的几千秀才中,脱颖而出,成为第一人,这个成绩真是相当的彪悍哪!
范进的目光,现是看向北方。
自己一身本事,风华正茂,难道就是去北方混个官职,回家当富家翁?
这是此前的想法,现在的范进,自是不甘如此。
我来,我改变。
大明的历史,当留下我浓墨重彩的一笔!
……
“晩生范进,拜见老师。”
鹿鸣宴第二天午过过一会开宴。
地址就在贡院明伦堂开宴,布政使金涛,按察使梁临,还有若干参政,按察副使,广州知府,同知,以及提督学道,本次大主考以及各房的房师均是齐涮涮与会……一百多新科举人,其中最少要出十几个进士,搞不好会出翰林,大学士,都御史,侍郎,这是多大能量的人脉关系网络,能不来么?
三司之中,也就是都指挥使司不会来凑这个热闹,虽然现在都司衙门地位不低,与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并称三司,地位相同,甚至在边境地方都司地位要高于布政使和按察使……但文武殊途,都司大人就不来献这个丑了。
范进先拜的是房师李谨,李谨对范进极为激赏,脸上也是笑意吟吟。
再下来是拜大宗师,还有主考官黄侍郎。
这一次也是得称老师,态度还得恭谨。
杨定周脸上居然也是挤出几分笑意来,向着范进连续点了几下头。
师徒名份定了,乡试座师也是正经老师,这是一辈子摆脱不了的关系网。
其实范进感觉,明朝党争的渊源就是来自于此。
原本就有同乡,同年等若干关系,但没有一定的约束能力,合则流不合则去。
但大明朋党产生,绝对是和这种开科取士拜老师的习俗脱不得干系。。
第一百零七 范生,请作诗
多少朋党就是源自于同一座师,然后形成的同门关系,师徒关系牢不可破,利益相连,然后再有志趣相投等等,很容易就形成同盟同党关系。
君主相对强势还好些,到了大明天子深居内廷不出,甚至不批复奏章的地步时,党争就难以避免了。
明末有诸多自然灾害,也有兵祸连接,但党争误国也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现在自己也是成局中人了,暂且也只能忍耐并接受这个现状,没有能力改变时,抱怨是无~济于事的弱者行为。
……
黄观与范进谈了两刻时,初见面就感觉范进仪表气度不凡,略谈片刻后,更是觉得自己替朝廷选取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若不是有诸多官员和新举人在等着,黄观是几乎有和范进促膝长谈的打-算……
在场的金涛和梁临等人,也是笑吟吟打量着范进。
范生早就名扬府城了啊。
不光是在贡院外贴文章之事,还有歼灭数百海盗,替广东按司和都司减了多少麻烦,甚至是拯救了两个衙门的主官。
因此虽然都司王诚没来,按司梁临却是一直微笑着看向范进,真是越看越顺眼……若不是范生已经有了亲事,梁临几乎是想把自家的女儿嫁与眼前这少年人。
可想而知范进将来的成就必定不小,弄不好还在自己这按司之上,现在结交,为时不晩。
待范进从黄观身边脱身,免不得要去拜见几位在府城的大佬。
布政使金大人相当亲切,一脸大胡子的梁临更是笑意吟吟,直言可至自己府中做客……一般的新举人可是没有这种待遇。
至于蔡府尊,态度更是亲切而从容。
范进是他取中的童生,也算小座师一枚。
加上扶助支持之恩,范进对这位老师也是极为尊敬和客气。
“文进,本官祝你连捷会试,马到功成。”
“学生谢过老师。”
“会试中式之后,你可有打算?”
范进微微愕然。
此前蔡府尊也和自己见过多次面,从来没有提过为官的打算之类的话题。
现在自己是解元,看来蔡府尊已经将自己引为同道中人了。
顿了一顿,范进躬身道:“还请老师开释教诲。”
蔡府尊微微一笑,说道:“这几天估计大主考和某人会要见你一面,将你这个读书种子往他们那边引,他们是皇太孙一派,又是清流一脉,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我总要劝文进你一句,若有机会外放地方,不妨考虑外放。”
范进苦笑道:“学生也欲如此,但不知到时候情形如何。”
蔡府尊大有深意的道:“这几年朝廷中枢必定多事,留之不利。我看文进你在家能制酒,售糖,制马车都行售府城,本府都想买一辆了,下去行县巡察甚是方便哪。你是个才学过人心思又灵敏的人,切切不可食古不化,本官只能说这些,文进你自家多思忖一二罢。”
可以说蔡府尊也是对范进极为赏识了,这一番话,若不是赏识加信任,那是绝对不可能说出口来。
范进一边思忖,一边笑道:“老师的话学生懂了,且容学生至京师后相机应变,至于马车,学生不至于一辆马车也舍不得,就借一辆与老师乘座,待老师离任归还便是。”
“要写借据的。”
“就依老师便是。”
洪武年间,任何衙门里都有几具填了草的官员人皮。
朱元璋的威权重,耳目多,官员们都是战战兢兢,岂敢造次?
蔡府尊借车可以,反正离任归还便是,大不了将来致仕之后,范进再送他一辆,那时候就可以笑纳了。
范进也是省悟过来,怪不得上次见林县尊时,三句话不离马车,几乎是暗示转为明示,自己却始终未曾醒悟过来。
自己还是太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