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声中,县里的典史,也就是俗称四老爷的九品官员笑眯眯的大步而来,身后是六房中礼房的令吏,还有几个书办相随。
然后是衙差们亲自用扁担抬着十几个大箱笼走上前来,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模样……。
第八十九章 接二连三的赏赐
典史一径进入范府大门,直至外堂大厅正中。
锣鼓声中,十几个大箱笼披红挂彩,也是被一径抬了进来,摆在厅堂门前,相当醒目。
典史刘得仁笑眯眯道:“范生,县尊大人奉三司之命赴广东府述职,所以只能是本官前来了……广东三司奉旨意,给秀才范进封赏……”
以范进的身份地位,是绝没有资格亲自接旨,是以用广东布政使司的名义,给范进颁下嘉奖文书……
赏钞一百贯,这时候宝钞已经严重贬值,一百贯大约能抵铜钱三十贯。
这还算好,再过几十年,一百贯只能当一贯。
对朱元璋这位平民出身,一生俭朴,看到太监穿靴子在雨地里走路都要训斥的帝王,一百贯的赏赐已经算厚赐丰赏了。
另外就是有锦十匹,绢十匹,布二十匹……
这些东西,范进并不在乎,只是这是皇赏,宣示之时就打开箱笼,向围拢过来的08百姓们展示皇恩浩荡。
宣读一句,门外就是传来百姓们的惊叹声,当然也有羡慕的声音。
范氏族人大多聚集到门外,在人群之中一个个兴高采烈。
范进的荣耀,也是整个范家村范氏族人的荣耀……
这一次皇赏过后,范家庄这里就有资格修牌坊了,蒙恩御赐之府,这牌坊一立,四周人家和路过行人都会知道,这家人受过皇恩御赏,身份非比寻常。
对很多人来说,范进从范家村的进仔,到小三元秀才相公,再到蒙获皇恩,这一系列的变化来的太快,简直是叫人目不暇接,当听到朝廷要追赠范进祖父,父亲,还有范进本人授给七品散官之时,所有围观的人群都发出羡慕加惊奇的惊叹声。
除了祖父,父和范进自己外,祖母,范母,也会追赠和赠给七品孺人的诰命。
这些东西,原本是中举人之后才有的特权,这一下也是直接到手了。
对范进来说,眼下这也是意外之喜。
原本是要中举人之后才能大肆扩张,所以他最近虽然和多家田主会商,但一直没有把事情给定下来。
现在自己有七品散阶,按制可以荫庇多人免除徭役,田赋杂役也有优待……买下的田亩也不会有人觉得突兀,更不会有人随意打主意……大明毕竟是一个官本位的世界,多赐一官,则朝廷在赋税和人力上就会多损失一些,到大明中叶后,民间遍布官绅生员世家时,虽然田亩数字增加,丁口增加,隆万开海带来商业繁荣,国力反而是变弱了……正是因为此理啊。
好在大明和满清不同,哪怕是遇到灾荒之年,多少富绅纳贾千石,不过能得一个文官七品散阶,和范进眼下的待遇相同。
或是纳几百石,由秀才加贡生,监生而已。
不似满清,给现银就给现官,捐纳有种种名义,花样百出……
现在在众人眼前,范进是且富且贵,真是令人羡慕万分。
这当口,官道上有不少坐车和骑马赶过来瞧热闹的人群。
魏文谦和李宁,李仲芳兄弟,还有潘帱等人也赫然在其中。
听闻范进赐七品散阶,未中举就已经有官职在身,众人都是喜气洋洋,挤入人群,到范进跟前向好友致意恭贺。
县典史也笑眯眯的对范进道:“范生,现在我可要改口称范大人了,你的官品还在下官之上啊……”
范进笑道:“晩生还是要从制举出身,请大人不必客气,还是以范生相称就好。”
“不敢不敢,体制悠关……”
谈笑之时,官道上又是锣鼓声敲响起来。
这一次是却是广州府的赏赐也到了。
布政使司代表的是朝廷,没有额外的赏赐,而广州府知府蔡祯蔡府尊,则是以知府衙门的名义向范进进行赏赐。
平定盗患,对知府蔡祯来说也是有恩,若南海县城失陷,追查起来,蔡府尊的知府官职必然不保,弄不好要犯罪追责,能冠带闲住就算运气了。
广州府相比朝廷反而大方的多,赐银一百两,钞一千贯,其余布,绢,丝若干。
蔡府尊不曾亲自前来,也是派了一个府衙的九品经历代表前来,那人格外客气,对范进称大人,自称下官……
其实七品散阶,也就是能护持自己和家族体面,不至于被实职官员任意揉捏。
府城和县衙的这两位官员格外客气,主要还是因为范进被朝旨亲自点名奖励。
这代表着什么?
这是洪武老爷子对范进的赞赏和认可!
洪武老爷子在民间的威望还用多说?
哪怕几十年后,还有少年时在洪武年间长大的老者,提起过日子,还是在洪武年间最好!
这种口碑,多少代的天子,有几人能获得?
官员们都是知道,奏折都是朱元璋亲自批阅。
虽然皇上一天批几百份奏折,将来未必能记得范进,但这少年能得此机缘,将来成300就也未必就小了。
现在客气恭谨些,也算是提前烧冷灶。
况且范进这里也不算是冷灶,最少在南海已经名士,名人,名乡绅,加官职散阶,且是大田主加工坊主……
接下来,不出意料,便是县里又来人了。
先来个典史是四老爷,范进就有所感觉了。
接下来就是县丞前来,县里名义上的二把手。
其实县里的佐杂官员,权力大小,主要还是看和县尊的关系。
眼前李县丞和林县尊关系尚可,所以得了这一桩代表县里前来范家庄的差事。
县里又赐白银五十两,钞二百贯。
另外就是赐精品文房四宝一套,是从景德镇那边购来的,异常精致。
加上一百刀上等的泾县宣纸,县里的赏赐并不算太丰厚,但明显的林县尊更下了一番心思。
县里赐物,则是言明,钞,银,给范进去范家村修葺祖坟和修造牌坊所用……
范进感受颇深,对县丞长揖而谢。
这是林县尊独具匠心的地方,公开令范进修祖坟,建牌坊,真是瞌睡给枕头啊。
富贵而不归故乡,岂不就是锦衣夜行?。
第九十章 老爷子的神来之笔
范母被大伯娘等妯娌夹在人群中,就刚刚文书中提起封赠她为孺人时,范母出来谢了皇恩,此后就是一直静静的看着眼前的场景。
范母欢喜的泪花闪闪……儿子顺利进学,还是小三元案首,这已经出乎意料之外。
又擅经营,购宅邸,买庄园,造工坊,且允文允武,居然能替自己挣得这孺人诰命,简直是意外中的意外,是完全想象不到的事情。
高兴的事太多,但毫无疑问,替公婆,丈夫以官人体制修坟,对范母来说是最为高兴之事,这件事,她要赶紧操持起来。
另外还有件重要的事,进仔的六礼已经进行到请期,在乡试之前,最好就把胡家大姐儿迎娶进门……
……
僧官慧敏从大寺出来,伸欠了一下身形。
他是打算到范家庄去看看,若范家出的银价合适,就是把自己名下的三百多亩地给出脱了……
最近几天,连续好几位田主出脱了田亩。
范进当然不会强买,但现在买下来的多半是河滩地,沿官道两侧的堤田和近河的河滩地,加起来三四千亩,能耕作的地方并不算多。
只是和范家庄连成一片,一个硕大的井字型成型,很多人私下议论,范相公,不,现在也能成范官人可能是要扩大自家工坊,但一想起建几千亩地的工坊,也是叫人啧舌不已。
而且就算是建工坊,也是要平滩地,河滩地不知道能建什么工坊?
慧敏除了百多亩良田外,剩下二百多亩是堤田到滩田,勉强开垦了出来,收成相当有限,只是有强过于无而已。
范家若要买,只要价格合适对慧敏是好事情……
从王家集出来,骑骡走了十余里地,眼看范家庄就在望了。
正要进庄,一旁庄上自家佃农何美之经过,拽住僧官,笑道:“慧老爷,这么慌慌张张的要做什么去?”
僧官先不答,指指远方田亩里站着的几个公人,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那不是屋后张大户家的地?”何美之道:“现在张家人死绝了,只有出了五服的远宗出来要领张家的宅邸田亩,县尊大人恼了,每人都打了一通板子,撵出县衙。张家的宅邸,古董,字画,全部拿出来发卖,钱款归公,用来建漏泽园和惠民药局。这边的田亩加起来千把亩总是有的,全部发卖,那里在量田哩。”
僧官道:“这田是不是范相公家里买着了?”
“是,全是范相公买了,他要买,也没有人同他争……”
僧官笑道:“张家一直想我这里的几十亩田,又不肯出价,我自是不卖他。现在范家要买田,范相公出价极是公道,美之,我看你要当范相公的佃客了。”
何美之笑道:“慧老爷不要我,只能跟范相公了……还是家里坐去吧,吊着的火腿都要走油了,还有刚煮的狗肉,煮的稀烂喷香,咱们吃肉喝酒去。”
僧官口水都要流下来,还是笑道:“我要去见范相公谈正事。”
“老爷你来的不巧,范家今天要去范家村修祖坟,你不见车马这么多?一会就启行,何必去找人家这个时候去搅和?”
僧官一见,果然见范家门前一长溜的马车,还有拴着的马匹和骡子。
何美之拍腿叹道:“修坟后在范家村过一夜,就得去王家集找胡老爹请期迎娶,胡家真是祖坟冒了青烟,胡家大姐一进门就是七品孺人,上哪说理去?”
……
范进扶着母亲出了门,大伯范锡和堂兄范还已经套好了马车,两人一个牵着马车,一个掀开车帘,态度都是极为恭谨小心……
回想起自己头一回去王家集搭车时的情形,仿佛还在昨日。
范家修坟,除了范家族人参与外,县里还额外拨了五户工匠帮忙,并且言明,修好坟后再到范家庄这边来,要替范宅这边修好牌坊之后再回去。
范进上来先赐这些匠人一人五百钱,修好牌坊再给五百,这些匠人因此大喜,叩首致谢不迭。
魏文谦和李宁等人俱是跟随一并前去,身为挚友,范家这样的大事,他们也要随同参与。
车队一路逶迤而去,一个多时辰后抵范家村,村头早就有族人聚集,一见范进车马到了,鞭炮声便是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
祖坟处已经备好了材料,工艺也是容易,就是将平民的坟头修葺增高,配上官员应有的砖石建筑,然后刻字成牌,接着焚香,烧纸,叩首,礼成……
范进对祖父辈毫无印象,便是父亲的印象也淡薄的多了,倒是母亲情绪相当激动,在父亲坟前流泪不止。
不过好歹眼下之事是高兴的事,范母的哭泣也很快被族人长辈给劝阻住了。
当晩众人就在范家庄上住,范进的朋友都是住村中祠堂,条件简陋,也只能将就了。
天黑之后,范进到祠堂宴请诸多好友。
条件简陋,只是备了一个羊肉煲和鱼头豆腐煲,羊肉与萝卜炖在煲中,鱼头配豆腐,并没有辣椒,但有茱俞和南姜去腥,下头有炭火不停加热,冬夜时外头寒风呼啸,酒也是用酒烫热着,菜香和酒香四溢,令得人们感觉心情异常愉快。
酒过三巡过后,魏文谦便是笑道:“`文进,乡试大主考已经定了,我们广州这里这一次来了一尊大神啊。”
范进正享用美食,闻言不慌不忙的咽了羊肉下肚,再用一口白酒压住羊肉的滚烫,然后才笑道:“魏兄请直言,小弟懒得去猜依。”
魏文谦笑骂道:“你好歹也做此凝重神色出来,不然我不是白打听了。”
范进心念一动,问道:“难道是和张师陆家里有关?”
“文进果然心思敏捷,来的是洪武十八年的状元黄观黄大人……此人与姚观文还有大宗师杨定周都同属一党,此来对文进你不是什么好消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