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周面露惊异之色。
蔡府尊则面露怒色,斜眼看着身旁的大宗师。
道试一开始,贡院就直接归学道掌控。
能从容出入贡院,布置陷害范进的号棚,蔡祯不相信杨定周这位大宗师不知情。
仿佛是感觉到蔡祯的目光,杨定周轻咳一声,说道:“夏副千户可有什么依据,是否查到了什么人所为?”
夏晋摆了摆手,低声道:“这等事,我们卫所是不会去查的,要查也是按察使司和诸位大人的事,下官只是来知会一声……”
“啊?”
杨定周突然遍体一寒。
虽然天未黑,日头还有些热度,但他象是掉进了冰窟窿里一般,透体冰寒。
夏副千户的言下之意,杨定周一下子就明白了。
锦衣卫!
旗校!
检校!
这些词仿佛是有魔力,把杨定周整个人都定住了。
虽然检校因为杨宪的死而凶威大减。
但皇上还是有检校,有锦衣卫旗校。
皇上的耳目鹰犬遍布天下。
没有什么事能瞒的过皇上的耳目!
那个号房,倒塌的太诡异了!
哪有那么巧的事?
预先设计好的圈套,在号房里藏着违禁的小抄。
结果范进刚要进去,好巧不巧的房子塌了?
“夏副千户……”蔡祯心中无鬼,反而坦然的多,向着夏晋问道:“是不是瞧的出来有人在弄鬼?”
“这,我不能确定。”夏晋道:“不过,下官可以确定一点,号房外曾经有武道高手驻足。”
“如何确定?”
“一会府尊去看看就知道了,号房废墟下已经扒出来了,有一个如刀刻般的脚印。”
蔡祯也是一阵紧张。
大明洪武年间,其实是锦衣卫权力的巅峰!
都说锦衣卫是大明顶尖的特、务组织,不过在永乐年间出现东厂后,二百多年锦衣卫一直是被东厂压制。
嘉靖朝的陆炳是太保,锦衣卫都督,嘉靖帝的好兄弟。
那是个人的权势,不是锦衣卫的权势。
大明锦衣卫真正的高光时刻,就是洪武朝!
大明太祖朱元璋厌恶太监,特、务只用检校,锦衣卫。
胡惟庸这个实权宰相,就是死于检校和锦衣卫的罗织罪名之下,受牵连的有无数国公,侯,伯,大将,高品文官,死难者十余万人。
勋贵,文官,武将……听到锦衣卫的名字就是浑身战栗。
就如眼前的杨定周和蔡祯两人。
哪怕蔡府尊心中没鬼,此时也是一阵阵的不自在。
外头的呼喊声更响亮了。
蔡祯默然一会,对杨定周道:“大宗师,此事怕要上达天听了,民心可侮,天心可侮耶?望大宗师明察之!”
杨定周叹息一声。
他可以不把广东官场看在眼里,不把蔡祯等人放在眼里,不顾眼前汹涌民意。
但他不敢不顾锦衣卫,更不敢不把洪武大帝放在眼里……
几十年后,大明文官以抗旨,辞官,骂皇帝为荣。
现在……
谁敢?
杨定周笔触在范进卷上直接一圈,再一圈,又一圈……
“范进,洪武三十年广州府道试,案首!”
蔡祯眼眉一挑,呵呵一笑。
拱手道:“恭喜大宗师,本朝第一个小三元秀才,在大宗师手里诞生了!”
第七十二章 中了,我中了。
杨定周感觉自己疲惫欲死。
心里更是恨不得甩手就是一耳刮子,甩在这蔡府尊脸上。
甩在眼前所有人的脸上。
更恨不得一把火把这贡院给烧了……
真真是羞愤欲死……
这个小三元是什么情况下诞生的,人尽皆知。
自己这一番,可是出了大丑。
范进以后也不可能视自己为小座师。
师徒间也不会有什么情谊。
张怀远和姚观文那里反而是不好交代……
这一次主持道试,真的是亏到姥姥家了。
当下只苦笑着向蔡祯摆了摆手,根本无意多说。
蔡祯嘴角轻轻扯动,心情突然变得极为愉悦。
有意思,相当有意思。
姚观文,杨定周,还有洪武二十四年状元,大明朝的第一个大三元的获得者黄观。
还有洪武十八年的榜眼黄子澄。
还有齐泰。
这伙子人都是皇太孙身边的储君党。
全部是清流。
书生。
势力极为庞大。
他们是以不惜一切,不遗余力抬高文官士绅在中枢和地方的权力威望。
不惜损害朝廷与亲藩的关系,与勋贵的关系,还有武将,只要能压住这些敌人,不惜放出太监出来当打手。
地方上则是力主限制官员权力,抬升士绅权力和宗族权力。020洪武末期,除了地方派,清流派,就是以这些储君派最为嚣张,行事风格也是肆无忌惮,较为张扬。
毕竟现在是洪武三十年了……
经过胡惟庸案,蓝玉案,空印案……洪武皇上前后杀了几十万人,开国公侯伯几乎屠戮的干干净净,淮西武人集团只剩下个耿炳文了。
皇上杀烦了,杀腻味了。
主要是,皇上认为荆棘都拔除了,皇太孙仁孝,文官翻不出大浪。
是以洪武最后这两年,朝廷纲纪是有些宽松了。
今天若不是有明显的锦衣卫出现的蛛丝马迹……眼前这杨定周根本视朝廷国法和民意为无物。
他身为大宗师,就是不点范进,又能如何?
好在……最后的结果令人相当满意。
这便足够了。
当当当……
锣鼓声中。
有人大声叫道:“龙门外不得喧哗!大宗师已经点南海童生范进为道试案首,本朝第一位小三元,南海秀才范进!”
府尊蔡祯特意令人至龙门处传讯。
正式榜文得几天后才会贴出。
毕竟明天还得考核骑射。
只是府试过关,道试的骑射考核也会轻松过关。
所以,虽未正式贴榜,也是可以公布了。
关键是,外头不能再放任下去了。
听到衙差的叫喊声,龙门外的诸多考生感觉比自己考中了还要高兴几分。
潘帱虽比范进还大一些,毕竟也是十七不到的少年郎君。
一时兴奋起来,唤得几位南海同考的好友,将范进一围,七手八脚,竟是把新科出炉的小三元得主,给高高抛在空中。
范进现在的水准,不要说抛来抛去,便是用投石机将他投射出去,也不会伤着他分毫。
是以被抛在半空,范进也只是微笑而已。
“中了,我中了……”
“该死的畜牲,你中了甚么?”
不知为什么,这两句话突然出现在范进的脑海之中。
虽然不过是小三元,不过是秀才。
但对范进来说,其实比原本的时空中举反而更困难一些。
毕竟五十多岁的范进面对的是大明沉淀过后的科举考场,是相当成熟的官僚体系下的很成熟的考试方式了。
那个范进没有得罪谁,相反,遇到了周学道,周学道对范进相当赏识,喜爱,直接就给了秀才,然后就是轻松考中举人。
可没有眼下的这些波折。
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范进突然不可遏制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