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国舅 第89节

  还说你个老小子什么都不知道?

  看样子你心里门清,只等我来发问,是吧?

  我不问,你就不说?

  李孜省到底老奸巨猾,强行压下心中的不快,一脸郑重地问道:“你先给算算,宫里那位生病的贵主,如今病情几何?”

  张峦一听,稍微放下心来,因为这件事,不难,儿子提过嘛。

  儿子说了,万贵妃的病年后会有一段时间突然好转,然后皇帝就兴高采烈出城祭祀去了,结果去的时候正好遇到大雾,大白天咫尺看不清楚面貌那种,高高兴兴回来并于次日大宴群臣,随后就听说万贵妃死了。

  “成化二十三年春正月。

  ……

  庚戌(初九)。

  大祀天地于南郊,毕,上还宫谒皇太后,出御奉天殿文武群臣行庆成礼,是日早大雾,咫尺不辨人,至行礼时始散。

  辛亥(初十)。

  以大祀庆成,上御奉天殿大宴文武群臣及天下朝觐官四夷朝使;

  皇第十一子生,母曰恭妃杨氏;

  皇贵妃万氏薨……”

  整个成化二十三年开年的大事件,全都被详细地记录在《明宪宗实录》上。

  因为皇帝实录基本上没有对史实进行歪曲和篡改,算是比较完整地呈现了这一年开春成化帝及身边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张延龄的学识虽称不上博古通今,但对成化朝到嘉靖朝这段历史还算比较熟悉,主要是前世看过《大明王朝1566》这部高评分电视剧后,出于好奇他查阅了弘治、正德一脉以及嘉靖及其父亲所在的兴献王一脉的渊源和传承,而归根结底又追溯到了明宪宗朱见深身上。

  这前后四朝发生的事情他结合《明史》、《明宪宗实录》等典籍多番查证,可以说对每一个阶段的重大历史事件他都熟稔于胸。

  张峦有了儿子先见之明的加持,开始做一些简单的铺垫,只见他一脸为难地道:“宫里某个贵人的病情,最近应该有……些许好转吧?”

  “哦!?”

  李孜省一脸惊讶,那迷惑的表情好似在说,你连这都知道?

  庞顷脸上则带着几分惶恐,赶紧问道:“张先生,此话从何说起?您先前不是说,万娘娘的病,或……凶多吉少吗?”

  他此举是在表明其态度,道爷,真不是我嘴快泄露,他怎么知道的这件事,我这边也纳闷儿呢!

  张峦道:“肝脾之病便是如此,骤然病重前,或长期处于安稳状态,但要起人命来,或就是一两天甚至是几个时辰的事。

  “一旦到了这一步,便回天乏术了。”

  李孜省问道:“那……来瞻你怎知晓,如今万娘娘的病,有所好转呢?”

  “这……”

  张峦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他要说这些都是我儿子告诉我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也罢,今日我是来与你问策的,你照实说便可,不必述及因由。”李孜省到此时,对张峦更加信任和推崇了,一脸期待地问道,“你再说说看,万娘娘这场病,是否能顺利熬过去呢?”

  “只怕很难。”

  张峦摇头道。

  李孜省情绪激动,忍不住追问:“大概在几时?”

  张峦咽了口唾沫,欲言又止。

  庞顷劝解:“张先生啊,如此大事,您就不必再遮瞒了……就算泄露天机,难道您不想为大明做点事情,为陛下和道爷做点事?”

  “不可如此说。”

  李孜省急忙纠正,“此乃天机,只需泄露个大概,若是全数泄露事主恐会遭天谴,我岂能让来瞻承担恶果?

  “来瞻你放宽心,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介意,且今日之事必定厚礼相报。”

  张峦无奈道:“话说,宫中那位可能撑不过月半,大概也就是这几天的事情,徒叹奈何!”

  “嘶……”

  李孜省听到这儿,忍不住猛吸了口凉气,情不自禁往庞顷那边瞥了一眼,倒不是说要跟幕僚交换眼神,求证一下真伪……如果连张峦的话都不信,难道听庞顷的?而是想要找人分担一下此时心中的惊涛骇浪。

  张峦脸色坚定,续又道:“敢问李侍郎,今年的大祀定在哪一日?”

  李孜省反问:“为何如此问?”

  张峦追问:“可是在初九?”

  “呃……是……”

  李孜省一怔,随即展颜,“来瞻啊,说你神机妙算,一点都不为过,今年的大祀之日,并非是我推算出来的,而是由司礼监所定……这事尚未对朝中人公布,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啊。”

  张峦一脸郑重地道:“大祀之日,或有邪雾升起,咫尺不见人。待来日庆成礼毕,宫内或有大事发生。”

  “这所谓的大事是……”

  李孜省说是不刨根问底,但到关键时刻,他岂能听个半截就罢休?

  张峦摇摇头:“说不好,也无法明说。”

  庞顷跟着问:“会不会就是万娘娘的事?”

  “不好说,不好说。”

  张峦一个劲儿地摇头,但意思已不言自明。

131.第131章 器重与利用

  131.

  李孜省和庞顷不由再次对视一眼。

  二人现在对张峦可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就是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让二人一阵迷惑和彷徨。

  李孜省思忖了一番,道:“若初九真有邪雾发生,或真意味着宫中将有不祥之事产生……如此一来,就什么都说得通了。”

  张峦紧张地问道:“李侍郎要将此事,上达天听?”

  “来瞻啊,不是我非要抢功,这种事本不该窃占你之名望,但你也知晓,这背后的干系实在太过重大,若一个不慎就容易遭祸事上身,即便是兑现谶言,也会遭到朝中人排挤和打压,甚至有人会暗中加以迫害,防不胜防哪!”

  李孜省一脸忧色道。

  张峦急忙为自己辩解:“的确如此,正所谓明刀易躲暗箭难防,在下绝无自行上报之意,也无心与李侍郎争锋之心。”

  “哎呀,我能不知道来瞻你的为人吗?如此大能,却谦逊低调,实在是难能可贵……不瞒伱说,我李某人生平接触过那么多人,像你这般隐忍且保持低调者,少之又少。

  “世上之人若都与你一般谦逊,哪儿来那么多勾心斗角,争名逐利,又何来那么多血雨腥风,你死我活?”

  李孜省这话听起来像是在吓唬张峦,但其实也是由衷而发。

  因为张峦平常看起来,的确是人畜无害,但他做的事,却往往令人瞠目结舌。

  正因为这样,以李孜省如今在朝中的尊贵身份,才会对其言听计从,因为张峦几乎把所有好处都让了出来,他自己却隐身幕后,默默地分得他那一份即可。

  另外,历朝历代涉及谶纬之事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李孜省之所以敢提出来,在于成化帝朱见深对他的绝对信任,换个人上报效果就大不一样,但将来李孜省遭受朝臣的攻讦和弹劾不会少。

  庞顷若有所思:“道爷,若一切真如张先生所言,那此事咱们或许可以做一下文章,如此一来朝中人更相信道爷您的神通了。”

  李孜省皱眉:“哪里是我的神通?根本就是来瞻的神通!嘿,那么大个人,怎么连话都不会讲?”

  “对,对,那是张先生的神通。”

  庞顷汗颜,心里却在说,你可真会装,谁不知道你的心思,有必要这样拿腔拿调吗?

  李孜省冲着张峦点了点头,笑着道:“可惜啊,来瞻的神通暂时无法与外人道也,这虚名只能我先替你担着了。

  “此次入宫建言,看似巨大的机遇,但其实饱含风险。为今之时,他人的话,陛下也听不进去了。”

  张峦爽快地道:“李侍郎只管上报,我这边没有任何问题!”

  “呵呵。”

  李孜省笑道,“看我,只顾着大事,都没来得及问问你的事……令嫒如今怎样了?”

  张峦无奈道:“人还在宫里,说是今日就要进行下一步选拔……也不知具体是怎么个情形。”

  庞顷道:“以在下所知,今日午后,太子殿下就会亲临清宁宫,做最后的遴选。如今清宁宫内只留下三位小贵主,其中一人就将是太子妃,包括张府千金在内都有机会。”

  “嗯。”

  李孜省点头道,“来瞻你放宽心,即便在这件事上我做不了主,但只要情况不利,我会立即进宫跟太后娘娘建言,尽量让三女都留在东宫。所以,即便今日不进,来日……也必定会进的。”

  显然李孜省做了打长期战的思想准备。

  你女儿能直接进东宫固然好,不用我耗费精力和动用大量人脉资源,但就算不进,我也会想办法让她成为太子的妃子,这样以后东宫争宠,必然会用到我李某人。

  到时你不就得乖乖继续跟我合作?

  只是这么一来,好像张玗不能中选,对李孜省来说反而最为有利,因为这样他就更容易拿捏张峦。

  当然这些话,李孜省不会直说,他仍旧要表现出尽心竭力帮助张峦的态度。

  “多谢李侍郎,在下感激不尽。”

  张峦赶忙称谢。

  李孜省笑道:“怎么还落到你来感谢我了?该我谢你才是。”

  说到这儿,李孜省又转向庞顷吩咐:“炳坤,赶紧去库房拾掇点东西,让来瞻带回去,我这就入宫去……有些事必须当面跟陛下说清楚……最近宫里宫外发生的事可不少,我少有在家的时候,需要你为我打点周详。”

  随即李孜省冲着张峦点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来瞻,你想来,李府大门随时为你敞开,只要我在府上,就必定不会冷落你,你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便可。”

  ……

  ……

  李孜省亲自送张峦出门,那谦逊有礼的态度,略带讨好的语气,简直把张峦当成生平知己,对张峦的器重表现得一览无遗。

  等人远去,李孜省伫立目送良久,才依依不舍返回家中。

  “快,收拾收拾,我这就入宫。”

  刚进大门,李孜省就像换了个人般,目光热烈,健步如飞,恨不能马上飞到皇帝身前。

  庞顷笑道:“道爷您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啊。”

  李孜省笑着白了庞顷一眼,道:“瞧你说的,这算什么春风得意?宫里将要发生大变故,我这能算是得意吗?我为陛下感到难过都来不及呢!”

  庞顷继续在笑。

  你这叫难过?

  就怕你在皇帝面前笑出声来。

  “真乃国士也!”

  李孜省突然感慨道,“像来瞻这般人物,实在是世间罕有!”

  庞顷附和道:“不是罕有,应该算是亘古第一人了吧?”

  “嗯,言之有理,怎么偏偏就让我碰上了呢?看来连老天爷都眷顾我。”李孜省继续在那儿抒发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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