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
乾清宫。
朱见深心绪不宁,不时在殿中来回踱步,俄而又坐回书案前,面对厚厚的奏章发呆。
太医仲兰在覃昌的引领下快步前来。
走在前面的覃昌面带喜悦之色,还未近前便大声嚷嚷:“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娘娘的病好了许多,刚已经用过膳,甚至可以下地走路了,脸上多了几分红润,看起来气色不错啊。”
“是吗?”
朱见深一听,慌忙从桌案后站起来,竟然把桌面一个笔筒给撞翻。
旁边立着的小太监赶紧帮忙收拾。
朱见深走到仲兰面前,问道:“仲卿家,你快给朕说说,这病到现在,算是彻底转危为安了吗?”
“照理说,应是如此。”
仲兰期期艾艾地道,“但……肝脾之病,至少要调理数月,在这期间仍旧需要小心静养,否则……”
朱见深长长地舒了口气,眉开眼笑道:“这般说来,大的危机已经过去,剩下只需要慢慢静养了?”
仲兰先是看了眼覃昌,这才无奈道:“嗯。”
也不明确说,好似鼓足勇气才蹦出这么个字。
“厚赏。”
朱见深龙颜大悦,高声道,“就说太医院都乃杏林国手,怎会连万侍的病都治不好?未来你们就好好给爱妃调理身体,朕不会忘记你们的功劳。”
“多谢陛下。”
仲兰赶紧行礼。
覃昌提醒道:“陛下,明日就是太子选妃的日子,已经安排妥当,明日午时过后,这事就算正式定下来了。”
朱见深本来还对儿子成婚之事非常关心,毕竟牵扯到为万贵妃冲喜,但现在听说爱妃的病情已开始转好,顿时失去了兴致,摆摆手道:“看着安排吧。”
我的万侍都顺利渡过难关了,又不指望东宫成婚后如何,别在朕开心的当口过来没事找事。
滚吧!
等覃昌带着仲兰出了乾清宫。
仲兰急忙解释道:“覃公公,今日万娘娘的病是有所好转,但远没到痊愈的地步,现在说此等话是不是太早了些?”
覃昌诧异地反问道:“不是伱们太医院的人自己说的,大劫已过去,只剩下慢慢调理了?”
“这……”
仲兰迟疑了,半晌后才道,“肝脾之病跟别的病不同,实在难以用常理揣度,凶险也难以预料。
“只望贵人有天佑吧。”
……
……
翌日清早。
李孜省还在整理朝服。
庞顷立在身旁,将一早从宫里流传出来的消息,如实相告。
“这算怎么个说法?万娘娘的病居然大为好转?太医院的人究竟是怎么说的?就这么转危为安,只等病愈了?”
李孜省说到这儿,甚至手上的活计都停了下来。
庞顷道:“暂且不知,回头我就派人去太医院探听虚实……不过万娘娘病情好所好转却不似虚言。若万娘娘真的病愈,或者就这么拖着没什么变化,对道爷您而言都非什么好事。”
“瞧你说的什么话?难道我是那歹毒心肠的人,非要与天家对着干?”
李孜省摇头轻笑。
庞顷试探地问道:“道爷与太子暗中往来,恐不为万娘娘所容……再者只要她健在一天,就会想方设法让陛下易储,至少会让道爷先前的努力付诸东流。”
李孜省此时才又重新整理衣服,黑着脸,冷声道:“你以为大明要更换东宫太子,有那么容易?
“天家对太子凉薄,但要易储仍旧是瞻前顾后,唯恐惹来闲言碎语。若太子成了婚,且有朝中大臣支持,再要易储怕就艰难了……
“咦?来瞻呢?怎么人还没来?”
庞顷道:“一早就派人去他府上迎接,这会儿应该已在赶来的路上,道爷您是要与他谈过后再入宫?”
“这是自然。”
李孜省正色道,“把前堂收拾一下,我就在那儿接见张来瞻。这次的事,或要全靠他了。”
……
……
张峦一早便惴惴不安地带着张延龄,前去李孜省府上拜会。
到了李府门口,父子二人从马车上下来,张峦不停地搓着手。
张延龄也不知道老父亲此举是因为太过寒冷,还是紧张所致,总归今天的张峦状态看上去很不对劲。
“爹,娘让你多喝两碗姜汤再走,结果你根本不理会……现在这样,你能顶住吗?”
张延龄关心地问道。
张峦梗着脖子道:“这都何时了,我这把老骨头有什么好在意的?你娘整天神神叨叨,总不干正事……儿啊,你可不能学她,你是读圣贤书的,千万不要迷信!”
张延龄一听,只能呵呵了。
迷信?
你现在不就是迷信我身后有个大能,可以预言一切吗?
再说读书,你光是嘴上说说,倒是给我找个老师啊。
不过想来读不读书无关大局,眼下这当口谁还在意呢?
先把姐姐的婚姻大事搞定再说!
张延龄问道:“那爹,先前我教你的那些,你可都记住了?”
张峦继续搓着手,不安道:“还在回想呢……我现在正在盘算,待会儿见到李侍郎后说话的语气,还有词句的斟酌等等……不是你怎么讲我就怎么说,而在于李侍郎会怎么问,或是他想知道什么。
“我这边准备得再充分,进去后被他责问几句,紧张之下张嘴乱说,很容易便露出破绽来,到时不就被揭穿了么?”
“爹,你完全是多虑了。”
张延龄用轻松的笑容,努力化解张峦的紧张情绪,“你想啊,李孜省若是不信你,又怎会请你来?
“再说你先前已有两次准确命中天机,那可是亘古未有的先见之明,他就算想质疑,有何资格?”
张峦嘲弄道:“嘿,你倒是比我都镇定,既如此你去啊。”
张延龄摊摊手:“我确实想去,可我这年岁不允许啊……我进去说什么,李侍郎会采信吗?倒是爹你,通过前两次谶言,已经有了巨大的声望。还记得儿之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张峦喘着粗气道:“正是因此为父心中才惴惴不安。为父觉得你先前所言非常在理,眼下咱尚未得势,你姐姐也不是太子妃,且能否入东宫成为女主人也属未定之数,咱对李侍郎的价值仅限于能推敲个天机灾异。”
“父亲知道就好。”张延龄道。
“唉!若是今日之事不成,你姐姐又没选上太子妃,咱们家以后在京师是否有人关照都两说,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趟这滩浑水,悔之晚矣!”
张峦感慨地说道。
张延龄见老父亲又开始踟躇,不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道:“现在临阵退缩也来不及了。看,那个什么庞大管家又来了,父亲千万别露怯,进去后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切记,切记!”
“知道了知道了,你在外面安心等着,这龙潭虎穴为父自个儿去闯就行,可不能把你给折进去。”
张峦立即拿出义无反顾的姿态,迈起大步就往迎出门的庞顷那边走了过去。
……
……
“时间太早,沈大人还没过来,他会留心宫里边的风吹草动,一旦东宫选妃有了结果,会第一时间通知到你。张先生,或许你可以留在李府等候,通常有了消息,这边会比别的地方更早知晓。”
庞顷对张峦表现得很客气。
先不论如今张峦受李孜省倚重,单就说张峦的女儿已经进入太子妃遴选的最终三强,就算选不上正妃,也有可能留在东宫,且有着李孜省关照,张峦的女儿大概率可以“后来者居上”。
眼前这位张监生,回头就可能是贵妃之父,甚至是未来皇长孙或是太子的亲外公,这地位就不是他这种靠李孜省庇护的人所能比拟。
张峦谨慎地道:“在下还是回去等候为好……跟李侍郎把事说了,我就回去。”
“呵呵。”
庞顷似乎也看出来张峦的紧张,如此平实的态度,反倒让其觉得张峦诚实可信。
因为庞顷见过的人太多了。
那些自诩什么“上人”、“半仙”的人,到了李府,都是各种装腔作势,只有张峦看上去才像是个正常人。
关键是,张峦先前预测的两次天机都兑现了,有成功的案例加持,无论他做出什么姿态,都会被人认为是“深藏不露”。
130.第130章 先见与远见(求订阅)
130.
李府正堂。
李孜省亲自迎出门来,老远就对张峦拱手行礼,而张峦也是急走几步,上前恭恭敬敬地还礼。
“来瞻,都说你没事就来家中坐坐,怎如此见外,多久没见你人影了?以后可不能如此了……
“最好跟汝学一样,你看他就从不把自己当外人,时时上门来,有事谈事,无事喝茶叙旧,岂不快哉?
“至于出入门禁什么的,伱不用担心,只管跟门口打声招呼便可直入府宅,哪怕我不在,你也可以跟炳坤叙叙,闲话家常。”
“不敢,不敢。”
张峦俯身做出诚惶诚恐的姿态。
庞顷在旁掩嘴直乐。
李孜省表现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后,这才介绍宫里边的情况:“我知年后你满心都在令嫒选妃这件事上,今日已到太子亲自挑选这一环节……一旦今天的事定下,就只等圣上颁旨了。”
张峦一脸喜色:“在下恭候佳音。”
“来瞻,我看你还是有些放不开。”
李孜省拉着张峦的手来到府中正堂,亲自把张峦按到客首位上,这才返回自己的座位坐下,随即道,“若是昨日炳坤与你相见,让你有了压力,我先在此表达歉意。
“此番乃陛下向我施压,还有那宵小之徒在陛下面前挑拨离间,数落我的不是,我才想到求助于你,可真不是要故意为难。”
“知道,知道。”
张峦仍旧只是机械性应付。
李孜省目光突然变得热切起来,期待地问道:“那……你可有推算出一二?”
张峦不紧不慢地问道:“不知李侍郎问的是哪方面的事情?”
李孜省一怔,旋即眉头皱起,大有一种“难道什么事都可以问你”的疑惑。